王二福

大千世界 100 0

  王二福

  一

  第一次见王二福的时候,我大约是十四五岁。其时我父亲正闹着病——说是父亲晚上出门,忽然受了惊吓,此后每晚睡觉,老觉的有人影在眼前晃动,不得安宁。老人们说,这是人的魂儿丢了。起初是叫魂——从家门口的十字,一个人一手拿只面筛,另一手扬起,反复朝怀里拦,口里也一遍遍叫唤父亲的名字,退着走到父亲身边,将面筛在父亲身子上空回旋几圈,然后止住。后来又请阴阳先生,我记得先后请了好几个,但现在大都记不清了,只有位王阴阳,是我随二叔去请的,到现在还记得起他的容貌。

  北方夏日,天亮的早。那天为了赶早,我们出门的时候,月亮还在西山上面徘徊,照的路面煞白煞白。路边野草露水正浓,沾到鞋上,凉气就顺着裤腿直透心房。也有早起的人,路上不时见到有人赶了牲畜,扛着铁犁,走的不紧不慢。六月里,离秋播还早,是赶早翻地的人。牲畜走在前面,埋了头,伸长脖子,嘴还未碰到路边的野草,就听见后面有人急促大声的吆喝,牲畜就紧跑几步,转过头张望后面,见并没有人追上来,又徐徐的晃动。

  太阳出来了,又大又红,望去并不刺眼。周围云朵慢慢散去,起初淡红,渐渐变成淡青, 层层叠叠,一直的往上伸。叫不上名字的鸟儿,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上,立在枝头,叽叽咋咋叫着不停。也不知是谁家,一股青烟从烟囱里冒了出来,直直升上去后慢慢散开,颜色淡的就几乎看不见了。

  我们翻了两座山后顺着一条深沟走进去。深沟弯弯曲曲,两侧的土崖有缓有急,太阳照不进来,显得有些阴冷。沟边还有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顺着沟边,潺潺的流,看不到源头,也不知道尽头。在沟里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段,有一条小路,从小路翻上去,就看到了王沟村。村子叫沟,实际是窝在山脚下的一块小盆地。这方圆几十里,大多是同姓相居,又以姓氏命名的村落,如胡家塬、樊家大庄、刘咀;也有不以姓氏命名,但一听名字就知道村子大概样子的,如阳洼山、深沟村;还有些村子,就不知道名字的意思了。有个叫刘河村的,全居的王姓人,村子旁边有条小河,平时干涸着,夏季发洪水了河水就高涨起来,但河叫葫芦河,与刘毫不相干。我倒猜测应该叫柳河村,原先河周围可能有许多柳树。

  我们在村子一个打谷场上见到了几个嬉闹的小孩子,看来是正在捉迷藏。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理了个小平头、看年龄不到十岁的小男孩,正围着一个草垛找他的伙伴。听到我们打听王阴阳家,呼啦就从后面几个草垛里跑出来了好几个人,争先恐后要给我们带路。

  我们就顺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走进了一条巷子里,巷子的一面是一排长溜溜的房背墙,将整个巷子遮的有些阴暗,另一面走几步就能见到一只大门,有的紧闭,有的半开。有几只鸡,正围着墙根在寻食。在一家半开的门里,还能看到一只花狗拖着一条铁链绳来回走动,人从门前走过去,只直直的望着,却不叫唤。最后在一个红砖砌起的大门前我们站住了。孩子们说这就是王阴阳家。然后他们就一哄而散。

  走过来一溜溜的尽是土门土墙,朱红色砖砌起的这个门头便显得格外醒目。门前有一棵大槐树,枝叶郁郁葱葱,盖住了大半个门头。大门也半开,上面门框上有红纸黑字写的“耕、读、第”三个字,只是看来时间已长,红纸都有些泛白。

  踏进院子,一股烟味扑面而来。我看到靠西边主厅房的台阶上,一个光了膀子的中年人跪在台阶上,嘴对着火盆噗噗的吹,正在生火。北方农村男人都有早上喝茶的习惯。茶是几块钱一斤的便宜茶。在一只小铁罐里,撒一把茶叶,倒点水,放在火上慢慢的熬,等水沸腾了,再换水,直到煮出来的水颜色淡了下去,茶就算败了。煮出来的茶极苦。这喝茶也是个锻炼的过程,刚喝的人撒入的茶叶少,逐渐加多,到年衰力减后,茶叶又减下来。多少年后,我流落到这个小城市,就再也少见煮茶喝的人,城里人,都是龙井、铁观音、大红袍、普洱茶,大都放到一只杯子里,倒点水泡会,倒又是另外一种悠闲。

  王阴阳不识的我们,我们也没见过王阴阳。短短和二叔交流几句后,王阴阳就知道了我们的来意。王阴阳要二叔一起喝茶,二叔也不推辞,两人刚坐定,从门口进来一位中年妇女。我猜想应该是王阴阳的媳妇。王阴阳喊了一声,等妇女走近后,将二叔和我介绍了一番。中年妇女嘴里一直应着,又问喝茶的馍馍够不够?王阴阳不说话,二叔说够了够了,中年妇女还是转了身,朝院子中间的一间屋子进去。

  我趁二叔和王阴阳闲聊的空档,溜进了主厅房。正门进去,面前横着一条大长桌,桌子前方的墙上,挂了一幅画,画上面一棵松树下有几只白鹤引颈高歌;画两边有一幅对联,左边写着“人间自古为忠孝”,右边是“臣报君恩子报亲”,意思浅显易懂,可我觉得有些不工整;房子南边的土炕上,被褥略显陈旧,堆放的倒整整齐齐;东边立了一个明黄色的电视柜,柜角里竟然有一台电视机,但用布罩着,看不清大小。

  二叔要急着赶回去,但王阴阳媳妇坚持要吃完午饭再走。说来了不吃饭,像什么话呢?又大声的喊道:“二福,二福,起来打水去。”

  “现在的孩子,书都念懒了,你让到地里去干活,去了也不会干。说是在家里看书,早上又睡着不起来。”王阴阳朝我们发起了牢骚。

  我就看到从院子东角的屋里,慢腾腾的走出一个人。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趁走路的空档,将抬起在半空的脚上的鞋往上提。他似乎是发现了我们,朝我们这边望了一眼,又忽然紧走几步,提起屋檐下的一只水桶,就出门了。

  “你看这娃,一点礼貌也没有。”

  我听着王阴阳的话,想起平日里大人对我们的训斥,都是一样的话语,一样的语调,就觉得好笑。

  话题就转到二福身上。王阴阳说,二福是家里老二,大姑娘年前刚出嫁了。二福今年读初二,学校离家远,在学校住校读书。我问是哪个学校,王阴阳说是成纪中学。我不啃声,心想成纪中学挺好。王阴阳又叹道:“人家说现在娃儿们考高中,比考大学还难。听说去年那成纪中学高中录取是七个选一个,我一天也是白操了心,怕有什么事情影响了学习,还是不好好念。”

  等的中午吃完饭,我们就往回走。二福嚷了要跟王阴阳一块去,我看着王阴阳颇踌躇,最终还是同意了。正是中午,天空突然变的灰蒙蒙的,除了热,闷的人更难受。路还是来时走的路,就是人多了,互相说笑中,竟觉得没有来时那么远了。

  一路上,我才发现二福话蛮多的。我问二福的学习,二福说马马虎虎,由学习说到学校,由学校又说到同学。

  二福说,他们班上有五十几个学生,这方圆几里各乡各镇的都有,大半还是本地镇子上的。像他这样离得远的学生,都住在学校宿舍。说到住校,我很有兴趣。我本村有一个在县里一中住校读书的,平常除了假期回家外,很少见人。他家家境较好,又有族人在县城工作,说起住校读书的事情,常常露出神气。说离家远,家里管不上,自己管自己,多的是自由。县里一中,平时功课当然繁重,但周末就很热闹,聊天、打扑克、逛街,都随了自己的性子。他每次说起来我总是很向往。

  我问二福住校读书的事情,二福说没有那么有趣。县里一中住校读书的学生,家里条件都好,吃住不操心,有的是闲心。乡里孩子就没那份悠闲,下了课要自己做饭忙不说,最怕的是冬日,宿舍又不生炉子,冻的半夜都睡不着。我想想,也是。

  二福又说,打水、做饭、洗碗,日日反复,难免厌烦,人多了,什么怪事都有。就说吃完饭洗碗,有人吃完朝铝锅里倒些水,等到下次做饭前才洗,说是水泡的时间长了容易洗;有的平日看一直也洗,却只是倒些水冲冲就算完事。他们宿舍就有一个同学,平日总是等到第二次做饭前才洗上次的碗,一次家里有事情,走的匆忙,几天后回来,又是热天,铝锅里都长满了毛。

  “碗都不往干净了洗,想想吃饭的时候不是很别扭?” 我问。

  二福说,刚来大家都觉得看不惯,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二福又叹口气说:“你觉得有些不可理解,但往往他们就有过人的地方。就说那个同学,其实他的学习非常好,总是年级第一,遥遥领先,但平时你并不见的他努力学习。”

  这种情况我知道。就是我读的学校里,那些学习很好的学生,平日学习并不见的认真,但每次考试,成绩总是那么好。倒是那些一天埋头苦读的学生,总也排不到前面去。

  于是我们两个感叹道,也许真的他们有什么过人之处,与我们差距那么大。

  二福说,此人平时不修边幅,走路一直埋着头,走的又快,所以他们叫他“疯子”。“疯子”因为学习好,搭理他的人便多。有些平时学习刻苦的学生,总认为“疯子”学习有诀窍,硬要跟着他学习方法。但往往跟上几天,见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且还是个疯玩,就又罢了。他们宿舍与女生宿舍离得近,中间只隔了一排房子,有些女生听说他懒得洗碗,要帮他洗。就有一个女同学,主动跑到他们宿舍要帮“疯子”洗碗,条件是要“疯子”帮她补英语。“疯子”不理会,女生跑了几次,宿舍里的人都说这女生对“疯子”有意思,洗碗是假,看“疯子”是真。但“疯子”总是不搭理,女生最后就不来了。

  我问,那后来呢?

  二福笑着说:“后来?后来好多人都知道了,认识“疯子”的人都跟他开玩笑,“疯子”却总是沉默不语,”又问我说你们学校有没有谈对象的同学?

  我说:“怎么没有?但都偷偷摸摸的,前段时间,学校就开除了一个。”

  二福便问我有没有相好的同学。我连忙否认,二福就笑笑,不再说话。

  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怀春的年纪,谁对异性没有兴趣?有的人深藏不露,就是两个人好上了也绝不让外人知道。有的人羞涩,只是心里暗暗喜欢某一个人,从来也不表露出来。我心里也有喜欢的那么一两个人,但又不敢说,对方又怎么会知道呢?所以急着否认,总觉得自己心里有鬼。

  我们到家的时候,母亲不在家,父亲在院子里正修理一个拖拉机的零件。父亲生病前在乡里的拖拉机站开拖拉机。那种老式的型号叫做28的拖拉机,高高的个头,两个硕大的后轮子,走起来“叭叭叭叭叭叭”的高吼,行速却极慢。父亲一年总能开几次回家,就将拖拉机停在门口堆放草垛的空场上。我年龄还小,觉得好奇,但只敢围着拖拉机的周围,两手摸来摸去,刺鼻的机器味,满手也弄得乌黑。那些年龄大些的孩子,胆子就大的多,有的偷偷的爬到拖拉机后面的车厢里,手里拿个木刻的刀剑,作势朝下面的我们砍来,嘴里还大声的吼叫;还有爬到驾驶座上的,像大人似得,双手在方向盘上拨来拨去,双脚在下面乱蹬,十分得意。

  晌午时刻,太阳十分的好。院子后面的老杏树,在微风下树叶“飒飒”作响。透过阳光在院子里落下的斑斑树影,也跟着来回晃动。我看着父亲将手边的那些器件收拾了起来,回屋躺着休息去了。就走进院子东角的小屋子,看王阴阳他们在干什么。

  家里以前来过好几个阴阳先生。好几次晚上放学回家,我看到家里乡人聚集,喧哗热闹,就知道又请了阴阳先生。我见过他们画符咒,将黄纸裁成细长的纸条,阴阳先生拿毛笔在上面画上几个字,再盖上印,用印的颜料他们说是朱砂。我还听过他们念经,声音连绵凄凉,每次总到后半夜才能结束。

  我走进屋子,看王阴阳眯着眼眼,靠了棉被,斜躺在炕上。二福爬在一只炕桌上,正在聚精会神的画符。二福见我进来,抬起头来,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身子靠了过去,他拿左手将头发向后顺了顺,又埋头继续写。

  我的脑袋突然像被什么重物轰击了一下,心里震惊。对于家里请了阴阳先生这件事情,我打心底里知道那就是封建迷信,学校里的老师、教科书上的白纸黑字,都说的清清楚楚。我在学校里这一年来,从来开口不提这些事情,心里总觉得好像藏着什么事情。虽然,每次来了阴阳先生,我也隐隐有一些期待,要是这次过后,父亲的病好了呢?可这种念头,我又怎么敢给别人吐露半字呢?我看着埋头正用心写字的王二福,心想他也是和我一样的年龄,不知道这就是封建迷信么?

  王阴阳眯着眼,动也没动,好似就没有看到我的进来。二福直到写完了一张后,才抬起头,看了看我,咧嘴一笑,将写好的纸条放到一边晾着,又拿起旁边已经裁好的黄纸条,说你既然闲着,就帮他的忙。

  “怎么帮忙?”我几乎是机械的回应。

  “帮我按住。”

  “嗯?”

  “帮我按住。”

  我按着二福手指的方向,用手压住黄纸条的头端。二福却不再说话,将手里的毛笔在旁边的砚盒里蘸了蘸,先是在黄纸上头画了三个形状像对号的符号,接着快速在两边又勾了两笔,稍微停顿了下,顺着中间慢慢画了下去,毛笔着墨浓重,字又写的潦草,我一个也认不出来。

  我看二福应该已写完,正要抬手,二福却示意我不要动。转身从旁边炕上的一只黄挎包里掏出一只木盒子,将盒子打开,取出一个四方形的木块。木盒下面又套着一只铁盒,二福拿出铁盒子,拧开盒盖,我看到里面有一些红色的粉末。二福拿了方木块,在铁盒里面来回轻抚几下,稳稳的在纸条的上方按了下去。

  这是盖印的动作,我当然知道。可我好奇二福手里的方木块,上面到底刻了什么字呢?

  我要来二福手里的木块,方木块六面都刻了字。有占了整个一个木面字体方方正正的,有只在木面中间圈在一个三角形里刻字的,还有在一个圆圈里面字体线条非常圆润的,木印古色古香,让人顿生敬畏之情。

  二福大概知道我的心思,说这是桃木印,据说是用雷劈了的桃木雕刻的。我问为什么要用雷劈的桃木。

  “辟邪啊,”他不加思索回到。

  “千家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二福说古人过年,门上挂的便就是刻了神像的桃木板子。我说老师不是说这句诗说的是辞旧迎新吗?二福头一扬,说知道,知道,我只是在说桃符。

  晚上,家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来的人有认识王阴阳的,就打招呼。也有跟二福搭讪的,问了年龄又问学习。有人说起前几天的雨,影响了庄稼的收割,于是大家的话题又转到今年庄稼的收成。我搭不上话,先听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无趣,便走出屋子,看月亮已慢慢升了起来,西边却浓云密布,那云层好似就要压到山顶上了。心里乱麻麻的,一会想这王阴阳果真要有本事,怕这次真能治好父亲的病;一会又想明年考高中,倘若考不上必定有人要笑话我,又想这二福总觉得和我有些不同,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详细问问他的一些事情。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屋内乒乒乓乓一阵响动,进门后见屋里的人都整整齐齐站着,有人在将身旁的木凳往墙角挪。王阴阳和二福站在最前面,都换了一条黑色的长袍,二福的长袍有些长,都拖到地上了。我立正了身子,也站到队伍之中,看王阴阳在桌上取了几枝香,点着后放倒在旁边的香盘里,又将一叠黄纸对着蜡烛点燃,双腿一弯,就跪了下去,顺势将手里燃着的黄纸靠在地上。后面的人也都纷纷跟着跪了下去。二福手里捏着个酒杯,顺着还在燃烧着的纸的周围来回轻洒。纸火渐渐熄灭,大家都将头埋下去,磕头,一次,两次,三次,然后做辑,最后纷纷都站了起来。

  母亲在门口轻声叫我,我出去后说家里水不够吃了。我提起屋檐下一只水桶,走出院门,一阵凉风袭来,忽然觉得浑身轻松了起来。抬头看天上月亮被云朵挡住,有些昏暗,西边那些云层也似乎在慢慢散去;周围一片空静,偶尔能听到一声声夜虫的叫声。

  我提了水回来拐过墙角,隐隐约约听到那熟悉的如泣如诉的唱经声。我紧走几步,声音就愈来愈大,我走进院门,一股声音就扑面扑来。

  我倒了水,走进屋,见王阴阳一手拿只铜锣,一手捏只木条,身子前后微微晃动,间或拿木条敲一下铜锣,嘴里就唱出了那低沉的悠长之音。二福手里摇着一只铜铃,单手来回晃动,“铛铛”的声音不大,却极有规则;他眼睛半闭,嘴唇似乎在动,但听不到声音。后面的人都双手握香,双膝跪地;有人眼睛直视前方,有人头微微扬起,半眯了眼睛,身子却立的笔直。

  半个时辰后,王阴阳停止了唱经,大家就都站了起来。休息片刻,又开始。停了会,又开始。第三次停下来的时候,王阴阳和二福将手里东西放到桌上,地上跪着的人也都站了起来,走出屋去纷纷用手拍打膝盖上的土。王阴阳端起一只盛满了水的茶杯,吸了几口,又朝二福嘀咕了几句,脱了鞋子,上炕躺了去了。

  我见二福双腿翘起,坐在炕边,眯了眼睛,也不说话。几次想过去问问他,见他并不睁眼,只好打住。听得院子里有人大声的喧哗,走出屋子,见几个人在院子里正抬着一条长桌挪动。隐约顺着风声听见几声狗吠声,接着门口的黑狗也汪汪叫起来。

  快到午夜,从院子东面的墙角开始,王阴阳那悠长低沉的声音又唱了起来。隔一阵顺着墙角又换一个地方。等转到了院子中间那条长桌面前的时候,我听见王阴阳向二叔吩咐说,去准备吧。

  我随了二叔走进厨房,看二叔朝父亲嘀咕了几句,将手里的一只草人放在炕边,转身从案板上取出一只瓷碗,瓷碗里面盛满了先前炒熟的面粉。王阴阳进了屋来,一手拿起炕边的草人,绕着父亲头的上空来回转动,一手抓起二叔手上瓷碗里的面粉,顺手一扬,面粉就带着火花,轻悠悠的落了下去。王阴阳再顺手一扬,逐渐加快了速度,面前就成了红色火花的世界。

  突然暗了下来。王阴阳手提草人,忽的走出了厨房, 朝院门奔去,大家也都跟了出来。王阴阳越走越快,后面的人紧紧跟着。走出院门到了门口路边的十字路口,王阴阳手持草人,口中喃喃呐呐,语速急促,还间歇有大声呵斥的声音。跟着的人团团围着,眼睛直盯着王阴阳手里的草人。王阴阳突然停止了说叫,我正迟疑,二福走了前去,给王阴阳递去一张纸条,借着月光,我看正是下午我帮二福写的那张纸条,王阴阳将纸条点燃,扔进旁边地上的一只瓷碗里。待火渐渐熄灭,王阴阳将碗递给二叔,沙哑着声音说:“和着水喝了吧。”

  这以后我还见了几次王阴阳来,但因为已经开学了,二福再也没来过。父亲的病一直没有起色,终于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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