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的童话

　　 我爱的童话

　　 说起来真是好笑，我看童话并不是在小时候，而是在少年乃至现在。小时候我一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套用钱钟书在《围城》的话说就是小时候读的是《三国演义》、《水浒传》之类不适合教育儿童的书籍。

　　 我最初对童话感兴趣是在初一语文课本上读到王尔德的《快乐王子》，当时就被它吸引住了。快乐王子在生前没心没肺，如同“全无心肝”的陈叔宝，死后被人塑作雕像，却看尽了人世间的悲哀与苦痛，铅做的心也不禁为之颤动。读到小燕子第一次做他的信使的时候，我就推测到最终我们的快乐王子的结局了。这样子以天下之忧为己忧下去，最后只有粉身碎骨一条路。就是在那时起，我记住了“王尔德”这个翻译得非常中国化却绝非中国人的人名。或许有必要说一句，英国文学史及牛津版的王尔德的研究资料上都有王先生的画像或相片，王尔德氏的英俊潇洒，让几十年后的晚生后辈都不仅为之低首，“遥想王尔德当年”（当然不是有于搞同性恋尔入狱的当年和出狱后穷困潦倒、沦落他乡的当年）。

　　 后来读过童话则是锻炼自己的英语了，陆续读过“the snow-white princess”、“beauty and beast”、“the sleeping beauty”以及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的英文版等等，这也算是读“成年人的童话”之余补上“小孩子的童话”这一课吧。但说实话，我对这些童话都不是很喜欢，它们都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童话，远远赶不上王尔德写的故事，那里面有人世间真正的悲欢苦乐。

　　 这阶段也读了一本我非常喜欢的童话，那就是LEWIS CARROLL 的“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那是中英文对照本，翻译者是当年“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四大导师”之一的赵元任，它虽然也是真正意义上或者说一般意义上的童话，但其中许多写作手法的运用，大大增加了它的可读性，至今我还记得其中巧妙的利用“tail”与“tale”的谐音，改写Jane Taylor的名篇“The star”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为：

　　“Twinkle, twinkle, little bat!

　　 How I wonder what you’re at!

　　 Up above the world you fly!

　　 Like a tea-tray in the sky!”

　　 真是叫人忍俊不禁。书中像这样的地方真是比比皆是，举不胜举。而赵先生也真不愧为当代著名的语言学家，他的译文也是妙趣横生（比如用“希汉”来代替爱丽丝变了声调的“希罕”，等等），极好的传达了原著的幽默与风趣，序言也写得别开生面，让人不做第二人想。此外，书中的插图也画得让人叹为观止。这三个放在一起，真是天地间的绝配。后来我又见了这个童话的其他版本，但都比不上我读的第一个版本。我一直想购置此书，条件只有两个，是赵元任翻译的，有我读的第一个版本的插图（不一定是我读的第一个版本，如果是那当然更好），但这样的书到现在也没买到，不能说不是一件极大的憾事。

　　最近又读了Oscar Wilde的“the happy prince and other stories”，版本看起来是国内翻译的外国的原版书，这是我第一次读原版的“快乐王子”，发现书中小燕子和芦苇的那段恋情在选入中学课本时竟给删掉了，真是让人莫名其妙，虽然那段故事和整个故事关系不是很大，但是一个是浪荡江湖的浪子，一个是依恋深闺的佳人，最终的结局注定是分手，这不也照样是凄美的爱情故事？（顺便说一句，这绝对是武侠小说的好材料，我曾经试图用手中的笔来诠释这一概念，书名是《帘卷西风》，但只写了一部分，就因为自己的疏懒与世事的变迁而不了了之了）我想之所以删掉大约就是谈了爱情了吧。是怕中学生读不懂，还是怕他们读得太懂，从而从“坐而议”发展到“起来行”。若是前一种忧虑，那么我们的教育家是杞人忧天了；若是后一种忧虑，那么我们的教育家是枉费心机了。还是让我们看外国人的童话吧，有几篇没有王子与公主，就是Wilde这部书里，专谈爱情的就有好几个，如“the nightingale and the rose”、“the fisherman and his soul”。外国的小孩子们从小读这些故事，居然最后照样心智健全，就如同香港董桥的儿子从小就和老董一起看Playboy杂志，至今也未听说作出有伤风化的事来一样。倒是我们整天教导爱国、爱党、爱父母的，却有中学生杀自己的母亲。读者当然可以说我两方面都是以偏盖全，但我们的教育家就没有思考一下的必要吗？

　　在Wilde这部书里，我比较喜欢的除了“The happy prince”之外，还有就是“The nightingale and the rose”、“The fisherman and his soul”。在这篇童话里，王尔德用浪漫的笔创造出一个为爱而献身的荆棘鸟，注解了他的“爱比生命更可贵”的信条。王尔德最后为爱入狱，为这个故事作了一个最好的诠释。故事是这样的：

　　一个大学生邀请他的恋人去舞会，却苦于找不到一朵鲜艳的红玫瑰。“在我的花园里，没有一朵玫瑰花儿，”大学生美丽的眼睛里充满泪花。“幸福依赖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我读过最有智慧的人写的书，我知道最幽秘的哲学理论。可现在我的生命竟系在一朵玫瑰花儿上。”“我终于遇到了一个真正的有情人，”夜莺说，“每天晚上，我都为他唱歌，尽管我不认识他。每天晚上，我会把他的故事告诉天上的星辰，现在我见到他了。他的红唇象玫瑰一样鲜艳，他的脸色这样苍白，悲伤刻在他的额上。谁不珍视生命呢？Yet love is better than life。而一只鸟的生命怎么能跟高尚的人相比呢？”夜莺到处去为大学生寻找红玫瑰，最后终于在大学生的窗下找到了。但是，红玫瑰说：“But the winter has chilled my veins, and the frost has nipped my buds, and the storm has broken my branches, and I shall have no rose at all this year”。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If you want a rose, you must build it out of music by moonlight, and stain it with your own heart’s blood. You must sting to me with your breast against a thorn. All night long you must sing to me, and the thorn must pierce your heart, and your life-blood must flow into my veins, and become mine ”。整个晚上，夜莺歌唱着，想用歌声做成一朵玫瑰，她自己的身体扑向荆棘，长长的刺穿过了她的心脏。最初，由于刺入的不够深，玫瑰花还是白色，玫瑰一次又一次的对夜莺说：“Press closer, little nightingale”。看到这里，我想每个读者都会感到自己就是那只夜莺，自己的心在流血。夜莺的心在刺上压得“closer and closer”，她的pains“bitter and bitter”，她的song“wilder and wilder”，她的声音“fainter and fainter”，玫瑰花变得“redder and redder”，最后，夜莺就这样用自己的心血孕育、染红了“the reddest rose in all the world”,当然也是“the most beautiful rose in all the world”。看到这里，一般人大都会认为拿了这朵红玫瑰的大学生一定会感动他的天使，套用白雪公主这类童话上的话就是从此王子与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我们的Wilde却没落入这个窠臼里。当大学生拿着用夜莺鲜血染红的玫瑰花去见他的恋人时，她却说：“I am afraid it will not go with my dress, and besides, the Chamberlain’s nephew has sent me some real jewels, and everybody knows that jewels costs far more than flowers”。后来，她又说：“And, after all, who are you? Only a student. Why, I don’t believe you have even got silver buckles to your shoes as the Chamberlain’s nephew has”。最后，我们的玫瑰花的结局又如何呢？He(the student)threw the rose into the street, where it fell into the gutter, and a cart-wheel went over it。

　　这样的故事，谁读了都会心动的。夜莺为之牺牲的是爱情，却是别人的爱情，而非自己的。而她所做的一切，大学生却一无所知，当然谁也不会给她回报。她之所以这样做的动机就是“love is better than life”这一信仰，最终的结局，如果夜莺有知的话，又会作何想法呢？“零落成泥碾作尘，仍有香如故”，还是……如果夜莺是在梦中，那么还是不唤醒她的好，在这什么都不值得信赖的年代，就让她却信赖爱情吧。这或许是我们最好的宗教。这叫我不由想起“爱情与玉米粥”的笑话，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爱情好，而有玉米粥总比没有任何东西好，所以我们选玉米粥而不选爱情。

　　很值得一提的是关于用心血染红玫瑰那一段。只有把heart压在玫瑰的刺上，自己的血流进玫瑰的筋脉里，才能将玫瑰染的鲜红，刺入的越深，也就越红，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时候，就是玫瑰最红、最美的时候。这样的比喻，真可说是空前绝后了。不信看后来金庸在《神雕侠侣》里所用的情花的比喻，何其笨拙，毫无灵性可言，东施效颦，相去何止道里。

　　这篇童话的文字奇美，寓意深刻，我将在今后翻译出来奉献给读者。我相信对之感兴趣的远不止儿童！

　　“The fisherman and his soul”也是一篇好童话，但我个人觉得比不上“The nightingale and the rose”，故事太过托沓冗长，说教味也比较浓。它讲的是灵魂与肉体、世俗与爱情的矛盾，我们可爱的王尔德先生仍旧固执的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爱情好”。

　　让我们在记得Oscar Wilde的愤世嫉俗、喜好同性之余，也记得他写过世界上最美的童话吧，就如同记得“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 的作者LEWIS CARROLL还是数理学家，数理学家、逻辑学家罗素获得的是诺贝尔文学奖一样。

　　我读的童话还有“ Peter Pan”，Kenneth Grahame的“The wind in the willows”，但都没有读完，也可见我对它们的喜爱程度如何了。

　　最终总结一下，我最喜欢的童话一共是三篇，依次是Oscar Wilde的“The nightingale and the rose”，Lewis Carroll的“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Oscar Wilde的“the happy prince”。顺便说一句，我读的童话都是英文版的。我对翻译过来的东西一样态度不友好，中学课本的快乐王子是巴金的译文，也不见佳，毕竟，“翻译无优劣之分，只有劣与更劣之差别”，又云，“Translators，traitors”。当然，翻译家不会因为我的讽刺而渺小，就如同我不会因为对翻译家的讽刺而伟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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