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月20日，美国当选总统拜登总算“有惊无险”地从前任特朗普手中拿到权力。但此前“国会山暴乱”带来的冲击依然让人心有余悸。
在有证据表明可能有现役和退役军人参与了1月6日的这场暴乱后，美国国防部正在展开相关调查。五角大楼官员于1月14日承认，过去一年，越来越多极右分子和白人至上主义者入伍，有迹象表明，一些极端组织为他们入伍提供帮助，这对“军队政治中立”产生了威胁。
过去四年，以迎合白人政治身份和民粹主义弄权的特朗普将暴力视为“政治弹药库”里的有力武器，放纵民间种族主义武装团体，导致上述情况出现，也给美国的国家安全埋下祸根。
“联合宪法爱国者”成员在美墨边境
招兵难，给极端分子可乘之机
自去年5月25日以来，以黑人弗洛伊德之死为导火索的反种族主义抗议活动席卷美国，多个城市发生骚乱事件。
身为总统的特朗普非但没有安抚民众情绪，反而屡屡扬言动用《叛乱法案》，采取“以暴制暴”的手段派美军镇压。他曾要求国防部向华盛顿特区调拨一万名现役士兵镇压抗议，强调“我现在就想要它”，最后因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莱的“拖延战术”才给搁置了。
像米莱这样的职业军官很清楚，军队不是“冻在冰箱里的鸡肉”，不可能隔绝于撕裂的美国社会之外。去年6月2日，美军参联会向各军种与战区司令部发出备忘录，提醒官兵牢记入伍宣誓，捍卫宪法“言论自由与和平集会的权利”。米莱在备忘录中亲笔写道：“我们都愿意为美国的理念做出奉献，会忠于誓言与美国人民。”
然而，如火如荼的“倒特”与“挺特”运动，让美军内部开启了“政治过滤网”。
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莱
美国《军事时报》公布的一份2020年底军内问卷调查显示，约三分之一受访军人认为队伍里有极右分子和白人至上主义者。1月6日发生的特朗普支持者冲击国会事件中，有证据表明存在现役和退役军人参与的情况。国防部长办公室负责情报和执法工作的官员加里·里德说：“军中出现白人至上和极端主义不是新问题，但在国会遭到攻击后，这个问题必须立即解决。”
越战结束后，美国开始实行“全志愿兵役制”，实质上将征兵变成雇佣关系，即作为最大雇主的美国军队依靠优厚薪金、各种福利待遇及就学、发展机会等吸引青年入伍，其中高中毕业生成为美军主要的新兵来源。
美国征兵广告
但当美国深陷阿富汗、伊拉克战争泥潭后，招兵工作在多地“遇冷”，招兵小组与反战组织唱“对台戏”，战争老兵被学生家长骂为“恶棍”的现象比比皆是。加上近年来军内腐败、吸毒、性侵等丑闻频发，让美军形象大受影响。2016-2017财年，在美国符合参军资格的170万人中，只有约13.6万人愿意参军。
为解燃眉之急，美军在能力素质、政治面貌审核上开始“放水”。其中陆军的资格测试达标分数线被降低至第四等，这意味着满分99分的考试只要考到10分以上即算合格。而此类考试题目本就简单，如“五名工人每人每天收入135美元，他们一天总收入多少”。
此外，美军还“豁免”了一些身体不合格乃至有吸毒、纵火等犯罪前科的人入伍，《今日美国报》因此曾讽刺美军为“免费黑帮培训中心”。
美国陆军征兵司令部司令杰弗里·斯诺承认，特朗普执政四年里，为了满足招兵目标，每年会投入3亿美元左右的新兵奖金，但依然无法改变“兵源告急”的事实。
美国前国防部长埃斯珀私下表示，在更紧要的防务需求面前，军队“新血”要同“社会实际情况”接轨，因此需放宽挑选条件，允许吸过大麻、出身单亲家庭的新兵入伍，应征青年可以在手、手臂和脖子等其他“不可见”的位置文身。
征兵标准的下降带来了军队管理和内部安全的重重风险，并产生“军队内部分化”的迹象。一个典型案例是去年6月出现的“基地更名潮”。受到“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影响，参联会打算取消那些在1861-1865年内战中为南方蓄奴邦联而战的将军名字命名的基地。
汤姆·克鲁斯当年的《壮志凌云》，被认为是美国海军航空兵的征兵广告片
对此，米莱上将在众议院军事委员会的听证会上直言，占美国军队总数43%的少数族裔军人，可能会对陆军基地以南方邦联将军的名字命名感到不适，这些将军“曾为奴隶制度而战，而这种制度可能奴役了他们的祖先之一”。“我年轻的时候，有个上士在布拉格堡告诉过我这一点。他说自己每天都在一个奴役他祖父母的基地工作。”
米莱还说，美国内战中的南方邦联是一种反叛行为，这在当时是叛国罪，背叛了联邦，违背了星条旗，违背了美国宪法，“那些军官背弃了他们的誓言”。
不料，特朗普却利用这个来挑动军内白人种族主义者的神经。“这些基地已成为美国遗产的一部分，它们也是胜利、自由历史的一部分，美国在这些神圣的地方训练、部署我们的英雄，同时赢得两次世界大战。”他强硬表示，“因此，我的政府绝不会考虑重新命名这些宏伟的军事基地，我们作为世界上最伟大国家的历史不会被篡改。”
特朗普还带头向参联会发难，威胁称如果胆敢擅自给基地改名，就扣掉美军2021财年高达7400亿美元的军费预算。一个月后，右翼民兵组织“誓言守护者”(Oath Keepers)领导者斯图尔特·罗德斯顺着总统的意愿做出回应、警告美军将领称：“我们与一场激烈的内战仅一步之遥。就像1859年时一样。”言下之意，他们在美军内部也有“同盟者”。
美国陆军2006年招兵广告上的演示图
民兵崛起，与官方力量秘密合作
极端分子对美军的渗透，是美国人口结构变迁和民粹主义抬头的共同产物。
据美国联邦统计局统计，从2014年起，美国白人总数开始大幅减少，非欧洲裔外来移民的数量不断增加，这主要是由于拉美裔移民大增所致。美国的50个州里，有48个州的少数族裔人口比例都有所增加，而白人数量逐年减少，三分之一的州的非欧洲裔居民数量正超过白人。这些人主要居住在小城市和乡村，他们的数量近几年来增加了22%。照此速度发展下去，到2050年，美国白人将成为少数民族。
研究美军种族问题的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的奥德丽·辛格说：“‘9·11’事件带来了保守反移民思潮，使得越来越多美国白人害怕那些肤色迥异、语言不通而且生活习惯奇特的移民进入美国。”
移民问题不仅涉及到国家安全、教育就业、医疗保险和社会福利分配，还牵涉到不同肤色移民的宗教与民族情结。也因此，美国各届政府在处理这个问题时都会小心翼翼。
但特朗普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他从不避讳对白人至上主义的推崇，并吸引了那些失意的草根白人。特朗普曾在推特鼓励他们说：“执法人员、军人、建筑工人，为特朗普骑行者，这些人都是硬汉……他们通常情况下不会使用武力，除非被逼到一定的地步下。那时，情况将会非常、非常糟糕。”
2020年大选以来，由这些人组成的民间武装团体力挺特朗普，即便他已经败选。而今，人们愈加清晰地感受到：特朗普支持者持续动用暴力的可能性真实存在且与日俱增。
美国青少年服役时进行宣誓
早在去年10月初，海岸警卫队中尉保罗·哈森就公开表达了白人种族主义倾向，承认打算杀害左翼记者、政治家、教授、法官和其他“左翼分子”。而在最近冲击国会的行动中，带有军事纪律和战术战法的示威群体让人倍感担忧，他们所代表的思潮恐怕已经附体到军人身上。
更值得警惕的是，当下泛滥的民兵团体中充斥着大量的退役军人，他们和现役军人的互动，对美国军队的政治中立造成了严重威胁。
据美国历史学家理查德·麦克斯韦尔·布朗说，早在英国殖民北美期间，1767年南卡罗来纳州曾出现过白人民兵组织“管家”(Regulators)，其打着消灭“婊子、流浪汉、懒汉、赌鬼”的名义，执行反黑人、反印第安人、反天主教徒、反移民活动，严重干扰了当地的社会秩序。
到了19世纪中叶美墨战争前后，由美国移民组建的“得克萨斯孤星共和国”被母国吞并后，被裁撤的“旧孤星军团”转化为“得克萨斯游骑兵”(Texas Rangers)，对土著印第安人和墨西哥裔实施摧残，后来又投入到对中国、墨西哥铁路劳工的驱逐行动中，用他们的话说，“任何威胁到‘白人美国’的人都是其合法攻击对象”。
而由于全球化和经济金融化带来的美国制造业衰退，越来越多失去“话语权”的美国白人倾向为右翼民兵“站台”，主动从军队获取“暴力技术”。
据反诽谤联盟统计，2017年全美有超过500个民间武装组织，相较2008年翻了两倍。这些组织中包括主要吸纳退伍士兵和警察的“誓言守护者”;以及宣称只有3%的美国殖民地人口参加了独立战争并以此为名的“百分之三者”。
右翼民兵组织“骄傲男孩”
随着民间武装组织数量倍增，其影响力范围也急剧扩大。这些组织曾枪击联邦探员，占领政府大楼和土地，全副武装出席抗议活动，自称是共和党议员保镖;到了特朗普执政期间，他们甚至开始在南部边境组织“巡逻”。
2020年4月，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在美墨边境抓捕了一个民兵组织的成员。该组织名为“联合宪法爱国者”(UCP)，一直在美墨边境行动。此前，他们在其官方脸书账号上发布扣押非法移民的视频，引发争议。这些非法移民本该被直接送往美国边境巡逻队。
据美国《野兽日报》报道，被逮捕的该组织成员拉里·霍普金斯声称自己跟特朗普有私交，在军队里“有大量同盟者”。
按照美国法律，官方武装力量不得接受任何未经议会批准的武装团体的“援助”，可不少证据证明，得克萨斯、新墨西哥、加利福尼亚等州的国民警卫队、海关边境巡逻队都与UCP这类右翼民兵存在秘密合作关系。
“警卫队当然知道，或者应该知道，他们的外勤探员长期受到私人民兵成员的‘帮助’。”美国民主捍卫联盟顾问蒂娜·艾尔-马拉瓦尼称，这些与墨西哥接壤的边境州的军事力量从未要求民兵退出“巡逻”，甚至跟民兵头目有“专线电话”，“他们之间的界限早已模糊”。
老兵被忽视，让军内思想失衡
美国军人荣誉地位的相对下降，也刺激着极端思想的滋生。美国对参战老兵无论从荣誉奖励还是福利待遇方面都有较为明确的规定，这些规定多半出自退役军人事务部这个职能部门。看似完备周全的福利落到现实中，必定有着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尽管二战后有数百位老兵进入美国政府工作，更有7位老兵当选美国总统，但也有不少老兵落魄潦倒，甚至流浪街头。据美国“消除无家可归联盟”的一份报告显示，仅仅是在2019年1月的一个夜晚，就有37085名老兵深陷无家可归的境地。
2020年11月11日，当选总统拜登在宾夕法尼亚州费城向美军阵亡将士纪念碑敬献花圈。
二战期间，美国称得上是世界级战争机器，入伍人数众多，军队规模空前宏大。二战参战的美国士兵多达1600多万，其中40多万人死于战场，要负担这些军人遗属和1000多万活着的退伍军人的福利津贴谈何容易。
因此，二战后，美国政府财政赤字逐年增加，乃至无力支付所有退伍老兵的补贴。与此同时，美军在战后并未刻意缩减军队编制，而在保持大规模军队编制的基础上，不断发动海外战争，退役人员的数字也越滚越大。
2013年10月13日，美国老兵在华盛顿举行集会活动，抗议政府关门。
2010年以后，美国逐步从中东撤军，海外交战规模逐渐缩小，但大批退伍军人由于缺乏相关工作技能，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最终只能流落街头。更有甚者没能享受到充足的医疗保障，因战争而致残，或患有创伤性应激障碍等心理疾病的老兵不在少数。美国有线电视网(CNN)曾披露过一些老兵的就医条件——肮脏、狭小、破败的医院环境，给病人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尽管退役军人事务部宣称将保障老兵权益，但在实际运作过程中，却屡屡拒绝老兵们的索赔请求。所有申请就医赔偿金的程序都极为苛刻，热线电话常常打不通或转入电话录音，并且不会再有事后核查回访。近一年来，由于新冠疫情，不少患病老兵求医无门，又无处申诉，只能陷入绝望的境地，消极等死，这进一步加剧美军内部一些人的思想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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