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父亲离世后,看完他遗产分配后我不淡定了,财产留给陌生人

大千世界 206 0

  1

  聂婵踏上去往昌县城乡公交车那一秒,更加坚定了自己来到这破地方时的想法。

  她爸去世前可能真的在这山沟沟里留了个种,不然遗嘱上那百分之二十的遗产,她怎么都想不通会留给这么一个她从未听自己父亲提起过的贫困生。

  父亲离世后,看完他遗产分配后我不淡定了,财产留给陌生人

  聂晓海在聂婵五岁时就跟妻子杨纯离了婚,聂婵的抚养权在聂晓海那里,杨纯因为要另寻真爱,没要自个儿孩子。聂婵倒无所谓,本来跟自己父母就不亲,她是爷爷带大的,整年都见不上几回。相比之下,聂晓海甚至还没有杨纯跟聂婵联系得多。

  只因为聂晓海是个野外生物学家,常年都在山里,他热爱他的事业,胜过自己的亲人。这也是和杨纯离婚的主要原因之一。

  聂晓海是在办公室整理资料时突然倒下的,心源性猝死,第二天才被保洁发现。

  杨纯特地取消国外度假赶回来跟聂婵一起处理聂晓海的后事,忙里忙外。送别的时候,聂婵还挺惊讶杨纯竟然还会为自己前夫哭。

  亲戚朋友的碎碎念她不是没听到,可她就是哭不出来。难过是有的,但自己就必须要哭吗?聂婵觉得,每个人伤心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聂晓海为野生动物研究献出一生,所有人都承认,包括聂婵。但她不认同他是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在杨纯和聂婵需要他的时候,他每一次都选择推开。

  聂婵有时候想,既然这么爱事业,何必要结婚,何必要生下她呢。孑然一身多好,而不是履行了所谓的传宗接代任务以后,身后事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律师是在一周前找到的聂婵,鉴于立这份遗嘱的时候,家里的老人都已经走完,所以聂婵一开始认为聂晓海的这份遗嘱,都是关于她的。

  当律师慢慢告诉她内容时,聂婵觉得很无语。

  百分之三十的遗产捐给生前的单位作为研究基金,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其中五十留给聂婵,外加现在住的房子,剩下二十留给一个叫庄炎的男生。聂婵算了下年纪,才十六岁,比自己还小两岁。

  “他谁啊?”

  律师回答的稳扎稳打:“聂先生长年资助的一个学生,贵省人。”

  “我都没听说过这事。”说完聂婵又想通了,她能知道什么事啊。聂晓海对她的事不关心,同理,她对聂晓海的事也不关心。

  不过,她内心另外一个想法很快又涌现出来,想到了,也说出口了,“可是那百分之二十,我并不想给他哎,老聂自个家事一塌糊涂,没对家庭负过责,我凭什么还要跟一个陌生人分遗产,这哥们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吧。”

  律师摇头,“聂先生只有你一个女儿。”

  聂婵不大相信他的话,随即又问:“那这份遗嘱,你是不是还要带着去找这个庄炎。”

  律师一愣,下意识点头,“原则上讲,是这样的。”

  “我也要一起去,到底是不是我弟弟,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2

  城乡公交绕来绕去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山口。

  是的,仅仅是山口。律师说,去庄炎家还要步行四十分钟左右。

  聂婵狐疑:“你来过这?”

  律师说:“聂先生提过。”

  聂婵看了眼自己脚上那双不算很高的高跟鞋,老虎都到跟前了,咬咬牙上吧。

  也是巧了,走到半山腰,律师在一处田地里认出一个较为熟悉的身影,他不确定地喊了声庄炎。

  那人回头,直起身,很高,也很瘦,拿着把锄头,不知为何,这让聂婵想到了课本上的闰土。

  太形象了。

  庄炎放下锄头,朝他们走过来,身后跟着只小黑狗,遇到生人也不吠,仅仅是围着庄炎打转。

  “你们是?”

  律师介绍:“我是聂先生的律师,她是聂先生的女儿。”

  后者伸手:“聂婵。”

  庄炎看向她,手心蹭了蹭衣服,跟她握了握手,“你好,我是庄炎。”

  普通话还算标准,但还是有口音,但在这个地方,也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庄炎带他们回家。

  竟然不是聂婵想象中的土坯房,而是一幢两层水泥小楼。不大,但遮风挡雨不成问题。放眼望去也就五六户人家,不远处有电线杆子,也通电了。

  聂婵问他:“家里人呢?”

  “爷爷奶奶去山上种番薯了,估计天黑才回来。”

  其他的,聂婵也不问了。在卧室,聂婵看到墙上挂的照片,一男一女,三十多岁左右,庄炎把父母的优点都像来了。

  “聂先生怎么没有来。”

  “我爸他去世了。”

  有几秒间的安静,庄炎有些发愣,不知所措的搓着手。聂婵看出了他的紧张,她问:“是不是担心资助中断,你读不了书了。”

  律师微微皱眉,这聂婵,未免也太不礼貌了一些。

  庄炎头摇的很快,“不是这个原因,就是......有些意外。”

  “你跟我爸怎么认识的。”

  “上山割草发现聂先生挂在崖壁上,他从山上摔下来了。”

  聂婵了然,生死之交啊。

  在聂婵沉默间隙,律师抓紧时间开口阐明此行的目的。果不其然,庄炎脸上渐渐出现愕然,“给、给我?”

  “是的。”

  庄炎下意识去看跟他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女生,虽然她没什么情绪,但他能感觉到,她对聂先生这个决定,并不高兴。

  说实话,这笔钱,他其实并不需要。高中的学费,聂先生资助的已经够了。如果上大学,他可以去打工,可以靠奖学金,倒不是问题。

  “我必须要吗?”

  律师和聂婵皆是惊讶,律师看了他一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话,“额,倒不是说必须......”

  聂婵打断他的话:“你现在是高一吗?”

  庄炎重新看向她,“开学就是高一了。”

  “这样吧,我帮你转到莲市去读书,那边的师资力量比这里好很多,考上好大学的几率比这里也要高。我替我爸继续资助你到大学毕业,但是有一个条件。”

  律师想要插嘴,却被聂婵一挡,“你自愿放弃那百分之二十的遗产。”

  聂婵自认不算是个好人,她自私,她不甘,但她又觉得,这已经是给庄炎最大的体面了。

  她也不算顶坏。

  庄炎说他要跟家里长辈商量一下再决定,他邀请聂婵和律师留下住一晚,两人都没意见。

  庄炎背着锄头又出去干活了,聂婵和律师留在家里休息。律师叹气,“聂小姐,你这样做,真的不太妥当。”

  “犯法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聂身后就我一人了,你觉得该听谁的。还有,我又不是不管庄炎了,你瞎操个什么心。”

  晚上的时候,家里的两个老人一直拉着聂婵的手,方言她听不懂,但能感受到他们真挚的感谢。

  聂婵茫然了,眼神示意庄炎问他是什么意思。

  “我爷爷奶奶同意了,他们在感谢你。”

  聂婵只觉得尴尬,不过尴尬之后更多的是舒坦,事情照着她想要的计划在走。

  给庄炎办转学手续不算太困难,聂婵拜托了杨纯,她的现任丈夫是莲市高中的年级组长,虽然杨纯一开始是反对这件事的。

  “小婵,那百分之二十,妈妈可以给你,那是你爸的决定,你这样擅自改变真的不好。”

  聂婵不听,依旧我行我素,“我当然看不上那点钱,只是单纯瞧不上聂晓海的作为。”

  杨纯叹气,“他是你爸。”

  “他有把我当女儿吗?”

  杨纯不说话了。

  聂晓海跟聂婵不亲,杨纯一直以来都是知道的,离婚后他们因为聂婵的成长偶尔有过联系,最多的,都是聂晓海的抱怨。

  “小婵不好管,不听话。”

  “单纯成绩好没用,没见识。”

  “我好不容易回趟家,也不叫声爸爸。”

  “我给她带了礼物,她不喜欢。”

  太多了,杨纯都数不完。再然后,聂婵的决定她也不干涉了。

  聂婵临走前问庄炎有没有电话,他说村子里的小卖部有。聂婵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倒不是特别远,村子全貌都能看得见,就是要过条河。

  她留了联系方式,让庄炎开学前一周给她打电话,可以让她提前准备起来、

  聂婵高考完的这个暑假,过的还算是自在。

  3

  接到庄炎电话时,聂婵刚睡下没多久,跟朋友开黑打游戏到凌晨,打了无数哈欠才选择停下。

  聂婵根本没听出庄炎的声音,号码也是陌生的,接通听了两句就挂了。

  过了很久第二个电话又打过来,还是同个号码。

  聂婵意识清醒了些,“庄炎?”

  电话那头的庄炎暗自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又说:“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就是现在已经23号了,我想问问你,我是几号可以过来?”

  聂婵睡意渐无,“随时都可以,你记一下地址。”

  在车站接到庄炎时,聂婵往他身后看了看,有些怀疑,“这大布袋你都装了些什么?”

  庄炎回头看了眼又转回来,“袋子里是我一年四季可以穿的衣服,还有脸盆毛巾牙刷之类的,都带齐了。”

  聂婵挠挠鼻尖,“洗漱用品我这都给你买齐了,唉算了算了,先回家再说吧。”说罢,她想帮庄炎提东西,却被他一挡,“沉,我自己来就可以。”

  聂婵有些尴尬的掸掸手,“行。”

  她叫了快车,上车后聂婵就自顾自玩手机,玩了一会余光瞥到身旁的男孩,他整张脸都快贴在车窗上了,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眼睛都是亮的。

  “第一次见?”

  庄炎被惊得回神,无声的点点头。

  之后两人再无其他话语。

  到家的时候,杨纯也刚到。

  聂婵简明扼要,“我妈,杨纯。妈,这庄炎。”

  庄炎鞠了个躬,“阿姨。”

  杨纯受宠若惊,连忙拉住这实诚孩子,“哎哟哟,这干嘛呢,快点进屋。”

  聂婵开学的日子和庄炎是同一天,她特地叫了杨纯过来俩人熟悉下,以后她不在,杨纯还能搭把手。

  聂婵的家很干净很整洁,庄炎就站在门口,局促不安。

  聂婵在里面换鞋,见庄炎像根杆子杵在外面一动不动,有些无语,“进来啊。”

  杨纯瞧出庄炎的不自然,她热情地拉过害羞的男生,从玄关柜子里拿出鞋放在庄炎跟前,“以后就把这当自己家,不用拘束的。”

  庄炎点点头。

  莲市一高不是寄宿高中,庄炎之后需要每天回家,吃完饭聂婵打算带他熟悉路线。

  杨纯见他有些茫然,补充道:“聂婵和你开学是同一天,我要去外地出差,那天都没办法送你上学。不过好在她大学离得不远,我忙的话,你有事也可以打电话找她。”

  聂婵已经起身,庄炎见状立马跟上。

  杨纯无奈,不忘叮嘱,“别对弟弟太凶啊。”

  聂婵白眼翻得比天高,“知道啦。”

  开学后很长时间,聂婵几乎忘了庄炎这么一个人。

  杨纯有她自己的新生活,所以聂婵没想过要回家。这天她刚下课回寝室,约了几个朋友打算晚上去跨年,正化着妆,室友进来了。

  “打扮的那么好看,脱单了啊?”

  聂婵专心致志抹着粉底液,“脱单?哪来的雄性给我脱的机会啊?”

  室友嗤鼻,“少来,院宣传部的学长追你这么久你都看不上。”

  聂婵无语,“不是我的菜你让我怎么下嘴呀?”

  室友仿佛才想起来,“哦对了差点忘了,楼下有一小哥哥找你呢,拎了一大袋东西。”

  “谁啊?”

  “不认识,没见过,其他院的?”

  “得了吧,我一个社团都没报,能认识谁啊,找错人了吧。”

  “他说他叫庄炎。”

  聂婵手上的动作一顿,回头,“谁?”

  室友张大口型,“庄、炎。”

  卸妆巾往脸上胡乱抹了几下,捞起椅子上的睡衣往身上一裹。

  庄炎就站在门口,风大,把他干瘪的假毛领子都给吹起来了。他捂着手干搓着,时不时拿到嘴边呵气。

  聂婵小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庄炎听到熟悉的声音,笑容一下子咧开,“聂小姐!”他拎起脚边的东西,递给她。

  聂婵接过打开,“这什么?”

  “我奶奶托村长给我寄了自家做的熏腊肠,你不常回家,就给你带点过来。”

  “寝室里不让烧东西。”

  “啊?这样吗?”庄炎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一时间有些尴尬。

  “你怎么过来的?高铁?”

  “火车,高铁有点贵,其实还是挺方便的,下了车转两趟公交车也到了。”

  聂婵看着眼前的男生,有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转而问:“新学校适应的怎么样?”

  庄炎害羞一笑,“老师同学都对我挺好的。”

  “这边的进度能追的上吗?”

  “还可以,期中考进了前二十。”

  聂婵点点头,“挺好。对了,今天跨年怎么安排。”

  庄炎看了手表,“我回家,还能赶上火车。”

  “今天不回去了,跟我一起去跨年吧。”

  4

  庄炎没想到聂婵带他去的地方是去网吧。

  她和朋友约了开黑玩英雄联盟,又在边上给庄炎开了电脑,让他看电影。

  聂婵说:“等到快十二点,这边有烟花秀,带你去看。你注意看时间,提醒下我。”

  庄炎点头,在家里,聂婵教过庄炎怎么使用电脑,偶尔要查下学习资料。

  打开一部电影,庄炎却没看进去,他的心思全被身边的聂婵吸引过去。

  打游戏的她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笑的很开心,骂的很起劲,总之,挺有意思的。

  第一把输了。

  聂婵有些泄气,突然,有根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胳膊,她看过来,“怎么了?”

  “你玩这个英雄的次数并不多,其他人也没跟上,不怪你。”

  聂婵惊讶,“你……”

  庄炎有些不好意思,“班里有同学跟我聊过这个游戏,我不知道,上网查了一下,发现你电脑里有,就玩过几把。”

  聂婵想了会,她有代练,一般她忙的时候,都是让代练帮忙上分来着,但战绩似乎……看不出毛病啊?

  “你玩的什么英雄?”

  “卡兹克。”

  聂婵瞪大眼睛,“螳螂玩了几把就会了?”她眼神回到电脑,不着急新开一把,她点开战绩,电脑屏幕挪了个方向对着庄炎,“哪些你玩的?”

  庄炎凑近,用手指滑动几下,“这些。”

  聂婵看过去,“嚯,真的假的。”

  她是真不信,直接起身,指着自己位子,“坐我这,来一把,我看看。”

  庄炎”啊“了一声,没动,“我也是运气好。”

  聂婵叉腰,佯怒,“快点,不玩我生气了啊。”

  新的一把开始没多久,队友就开始在屏幕里打字,“你怎么选螳螂?我记得你这个玩得一般?”

  庄炎不说话,默默去偷野。

  渐渐地,队友奇怪的声音开始多起来,“这风格不像你啊,这么刚?”

  第一个人头是庄炎拿下,快准狠。

  他甚至听到耳机里的声音,“卧槽聂婵你他妈找了代练?这就不厚道了吧,开黑还找帮手。”

  显然,聂婵也听到了,庄炎见她嘴角上扬,不知为何,他斗志被激起来了。

  在庄炎开局拿下三人头后,聂婵终于慢悠悠拿起耳机,开口,“怎么样,身手还可以吧。”

  “谁在帮你打啊。”

  聂婵好不嘚瑟,“当然是我的王牌啊,告诉你还得了。”

  庄炎挺开心的,比赢了游戏还开心,能得到聂婵的肯定,似乎比任何事都重要一点。

  一开始她很凶,但庄炎发现,聂婵其实并没有初识的坏。

  谁愿意把父辈的遗产拱手让人给一个外人呢,他能理解。

  零点还差五分,庄炎暂停电影,再次点点聂婵的手,“聂小姐,马上零点了。”

  聂婵拿下耳机,表示知道了,快速在键盘上打字,退出游戏界面。

  “走吧,带你上天台。”

  聂婵在前台买了啤酒买了薯片,庄炎拎着一袋味道挺重的腊肠,两人一起上了顶楼。

  原来不止有他们,天台上还有不少年轻人在聊天,聂婵找了个居高的位置爬了上去,庄炎也跟着上。

  聂婵翻出一根腊肠,问他:“能直接吃吗?”

  “可以,但是会很咸。”庄炎如实告知。

  话音未落,聂婵已经一口咬下,味道出奇的好,她和着啤酒,痛快畅饮。庄炎坐在她身边,安静拆开一包零食。

  零点的烟花秀准时升空,映得天台上的人群脸上都是红红的,庄炎看的有些呆,喃喃自语:“真好看啊。”

  聂婵看他一眼,心情不知道为啥就变的特别好,她给庄炎开了一罐,自己双手拿着对碰,“喏,喝了这口酒,咱以前的事儿就不提了。”

  庄炎忙不迭接过,小小地喝了一口。

  看他战战兢兢的小动作,聂婵觉得好笑,展臂拉过他。庄炎整个人一惊,猝不及防的靠近,聂婵身上的香味直窜进他的鼻口。

  只听她说:“我以为我会挺讨厌你,但挺意外,你还蛮讨人喜欢的。庄炎,正式介绍一下吧,我是聂婵,以后不用叫我聂小姐,直接叫名儿吧,不然见外。”

  5

  寒假,聂婵破天荒回了家,跟杨纯打了电话。

  挺意外的一个消息,杨纯怀孕了。聂婵本来想叫她一起吃个饭,但又想到是高龄产妇,觉得还是算了,电话里问个好就当是祝福了。

  聂婵回家,庄炎不在,进他房间看了会才知道今天是期末考,他在日历上特地画了个红圈。

  家里很干净,比他住进来前还要整洁,她在家里绕了一圈,就感觉人气挺足。

  阳台上之前快被她浇死的盆栽现在活得很好,盆栽边上晒着她经常穿的那双拖鞋,应该是杨纯提前给庄炎打过电话,所以他提前准备起来了。

  打开冰箱,里面满满当当的新鲜蔬菜,“嚯,这是要给我整满汉全席的节奏啊。”

  不过,心情怪好的。

  聂婵关上冰箱门,哼着歌给自己倒了杯榨好的果汁,眼睛滴溜扫到了墙壁上的时钟。

  四点半超出了,庄炎放学是五点十分。

  聂婵站在一高门口时,学校放学铃刚响。她揣着兜站在树下玩手机,时不时抬起头瞄一眼。她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毕竟都穿校服,看上去都长得一样,错过的几率很大。

  但是庄炎的身高在一众学生里尤为显眼,聂婵没抬几次头就看见了。

  他身旁还有两个男生在说说笑笑,他偶尔搭一句,话不多。

  庄炎在校门口刷了卡,几秒后,聂婵手机里传来短信声。

  “您的孩子庄炎已于五点十八分离校,请关注孩子到家时间。”

  俩男生停下来买点心,庄炎跟他们说了句什么就径直往车站方向走了。

  路过便利店,他走了进去,给了零钱打电话。

  聂婵下意识关了静音。

  “喂,杨阿姨。”

  聂婵瞥嘴,敢情不是打给她的,真心错付。

  很快又听见庄炎开口:“聂婵什么时候到家啊,我现在刚放学,她应该回家吃饭的吧?”

  “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庄炎整个人一惊,他有点不敢置信地回头,然后愣愣地挂了电话。

  聂婵有些无语地走过去,歪头打量他一番。庄炎勒紧书包带,站直。

  聂婵满意地点点头,“胖了一点,终于不像闰土了。”

  庄炎有点脸红,不说话。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庄炎”啊“了几声,没说出个所以然。聂婵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深究,“行了,既然接到了就一起回家吧。”

  庄炎是个细心的男生。这是聂婵从他专心切土豆丝上发现的。

  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庄炎围了个围裙,同时照顾着高压锅和已经热好油的平底锅,临危不乱,丝毫不惧。

  “就我们两人吃,随便烧点就好了。”

  庄炎听话的点头,“嗯好的。”说完,他把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扁豆又塞了回去。

  聂婵说啥,他就听啥。

  “庄炎,其实你不用这么听我的话,也不用刻意讨好我,你没欠我什么。”

  切丝的手一停,庄炎明显有些局促,他在围裙上擦擦手,良久才说话:“听话,这……这样不好吗?也没有讨好,就是你回家了,想做一顿好的。”

  庄炎认真的模样反而让聂婵有些羞赧,怎么能跟他说这些,本来就是个实心眼的人,心思也单纯,这么一说反而让他多想。

  她赶忙摆摆手,“我不是这意思,哎就是……没什么了,你烧饭吧,我饿了。”

  庄炎点点头,又回过身去切丝。

  那就换个话题,“这次期末考有把握吗?”

  土豆丝开始焯水,庄炎回答他:“难度还可以,能稳住前十。”

  “不错呀。高二要分班了,想好分科了吗?”

  “理科吧。”

  聂婵不意外,杨纯跟她提过,庄炎的生物特别好,单科考过年段第一,其他几门学科都比较均匀,理科里就物理落后一点。

  那会聂婵还嗤鼻,“不会被聂晓海传染了吧。”

  “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庄炎转头看她,聂婵以为他不好意思了,她笑着说道:“别害羞啊,我就随便问问,不愿意说我也理解。”

  庄炎低头,轻声说了句:“有。”

  炒菜的声音盖住了庄炎,聂婵没听清,“你说什么?”

  庄炎定定心神,声音洪亮了些,“我说没有,聂婵你先去客厅吃水果吧,厨房油烟味重,等会好了叫你。”

  聂婵看上去是真的饿了,庄炎做的东西基本上都被她清盘,反倒是庄炎就吃了一碗,看到她放下筷子,他问她:“吃饱了吗?”

  聂婵摸着肚子,“饱了饱了。对了,晚上一起玩两把吗?双排。”

  庄炎应允。

  聂婵用笔记本,庄炎用台式。

  选英雄时,庄炎说:“你挑你擅长的,我辅助你。”

  别看庄炎长的眉清目秀、人畜无害的模样,聂婵发现他在游戏里的打法特别虎,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就直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从开局,聂婵的笑容就没下来过。

  对方在局里打字:“对面的洛是不是太护短了,我就抢个野,又没杀你老婆,至于赶尽杀绝吗?”

  庄炎眼睛去瞄坐他对面正在大杀四方的聂婵,她的键盘正在噼里啪啦作响。

  庄炎又去看游戏页面,聂婵有了回复:”单身狗羡慕不来的。“

  这一晚,聂婵赢得很爽。

  6

  年后,庄炎跟聂婵提了想去拜祭聂晓海的想法。

  他知道聂婵不喜欢提起自己的父亲,但庄炎觉得,站在他的立场,如果不是聂晓海,他也没有机会被聂婵带出大山。

  令他意外的是,聂婵并没有反对,“想去就去呗,我又不拦着你,买点水果糕点带去,我就不过去了。”

  她确实有事,得陪杨纯去做产检。

  大清早,两人一起出门,往两个不同的方向离开。

  拿了号,聂婵陪杨纯坐在门口等着。

  杨纯跟她聊天,“庄炎去墓园了?”

  “是啊,说要去看看。”

  “这孩子知道感恩。对了,你怎么不给庄炎配个手机啊,每次都拿家里座机打,也不方便。”

  聂婵耸肩摊手,“他说他不习惯用,活得像个山顶洞人我有啥办法。”

  杨纯凑近,聂婵奇怪的看着她,“干什么?”

  “女儿,你不觉得这大半年,庄炎这孩子长开了不少嘛?没刚来的时候那么瘦了,五官也俊朗许多。”

  聂婵挑眉,“所以?”

  “老妈是觉得,这孩子很不错。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大致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有数的。”

  聂婵不傻,听出她的画外音了,“你这话我怎么听得这么别扭,搞的庄炎像是我的童养媳,哦不,童养夫似的。”

  杨纯摸着肚子,挥手,“唉我可没这么说,就是有点参悟到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真理。”

  “您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人家好好一根正苗红的祖国花骨朵,别让我辣手摧花了。”

  杨纯笑着打她,“有这么埋汰自己的吗?”

  聂婵说:“我只是实话实说啊。杨女士,能不能不犯神经,是不是怀孕的人脑子更容易不着调啊,我等会得问问医生,给您开点药治治。”

  墓园。

  聂晓海的位置比较偏,但听守门的老伯说,风水蛮好,以后能有个好轮回。

  不难找,进园直走到底就是了。

  听聂婵的话,庄炎买了花,买了水果糕点,在老伯那里买了点香。

  最后一次见聂晓海已经是两年前了,他是专门研究蛇类的专家,每次进山前,出山后都会来庄炎家歇脚,询问他的成绩,给他带几本书。

  喜欢生物,或多或少,也有聂晓海的因素在。

  人生无常,庄炎看到墓碑上的照片,只想到这四个字。

  他不是个善于说话的人,千言万语也只涌现出一句谢谢。

  换做任何一个人掉落在崖边,他都会选择去救。

  聂晓海远不用做那么多。

  总之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吧,庄炎都很感恩,他会好好报答。

  照顾聂婵,照顾杨纯。

  走出墓园,庄炎听到喇叭声,抬眸,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露出聂婵拽拽的笑容,“被我妈料中,你还没走,一起回去吧。”

  7

  聂婵大三这年,庄炎高考。

  她翘了课,打算回一趟莲市。

  一大清早,聂婵就在寝室里整行李箱,室友边刷牙边走近她,“高个考,至于吗?北大清华的料你担心个啥呀。”

  聂婵瞥她一眼,“孩子高考,家长不得去校门口加油助威啊。”

  室友用手接着泡沫去浴室里吐完又走出来,“孩子?你们差几岁啊?两岁吧,要说他是你小男友我看可信度还差不多。”

  聂婵扔了根头绳过去,“扯远了啊。”

  室友很想跟她说道说道,索性拉了条椅子坐她面前,“聂婵,看着我。”

  聂婵放下衣服,叉腰,“你想说啥?”

  “庄炎连着三年坐温吞的火车过来给你送腊肠,陪你跨年,他是谁啊,学霸,学神!他们的时间很宝贵的好伐?多做一道题都是在跟时间赛跑,他舍弃掉这些时间过来陪你玩两天游戏,为的什么啊?”

  聂婵醒醒鼻子,“为的什么?”

  “心里有你这都看不出来啊?!”

  聂婵咽了咽口水,“他这是民风淳朴。”

  “庄炎那小孩我也见过两面,淳朴和纯心我还是感觉得出来的。”

  聂婵不跟她在庄炎的问题上掰扯,她收拾衣服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些。

  被室友一提醒,她的心情确实有点乱糟糟的。

  庄炎没有过逾越,聂婵就没往那方面想,两人之间的相处也比旁人更亲密些。

  可庄炎已经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早已不是小孩。

  他们之间一开始只是资助和被资助的关系,但现在呢,聂婵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下高铁前杨纯给聂婵打电话说去她家吃饭,庄炎也在。明天高考,庄炎在她家还能再最后查漏补缺一下。

  杨纯生了个儿子,大名俞屹开,咿咿呀呀话还说不太清楚,但走路走得早。聂婵到的时候,庄炎正跟在俞屹开后面当保镖。

  听到开门声,一大一小同时转过头。

  俞屹开兴奋的摇手,朝她奔过来,“集!集集!”

  庄炎跟在后头,看到聂婵抱起俞屹开,他站在原地没再上前,只是腼腆地跟她问好,“回来了啊。”

  聂婵想到室友的话,突然就有点不太敢看庄炎的眼睛,“嗯。”

  是大男生了,眼底某些情绪,聂婵只要有心,还是能注意到一点。

  庄炎被她淡漠的回应搞的明显一愣,他茫然地看着聂婵抱着俞屹开从自己身边经过,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吃饭的时候也是,聂婵的心情其实不算差,但面对他时,好像刻意跟他保持了距离。

  庄炎突然有点食之无味。

  饭桌上在闲聊,杨纯的丈夫俞路问聂婵,“聂婵你都大三了吧。”

  聂婵吃着鸡腿,“是啊。”

  “男朋友找好了吗?没有的话,叔叔学校里有个刚考进来的年轻数学老师还不错,条件挺好,有兴趣了解下吗?”

  杨纯对丈夫无语,“你这做媒的本事是跟你们学校的女老师取经了吧?”

  俞路哈哈大笑,“哪能啊,这不看到合适的,就想给聂婵说说嘛。”

  聂婵放下筷子,“好呀。”

  杨纯和庄炎同时看过来,前者拿手肘顶了顶自己丈夫,俞路不明所以,还问:“顶我干什么?”

  气氛有点奇怪。

  只有聂婵平静地夹着菜,面前的这一盘青菜已经伶仃几片叶子了。

  饭后。

  “庄炎。”杨纯端着牛奶进房间。

  庄炎回神,回头叫了声杨阿姨。

  “别看了,今天就好好放松。”

  庄炎乖巧点头,合上错题集。

  循着方才庄炎发呆的方向,杨纯看到了聂婵。

  “庄炎,先好好考试。聂婵的事,考完再想。”

  庄炎低头,像是被人发现窥探到内心的秘密,本来话就不多,被杨纯点破,更加无地自容。

  “什么时候的事啊。”

  庄炎默默回答:“蛮久了。”

  好像是带他看那场烟花秀开始,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场景,还有场景里美丽的人。

  “为什么呀,她一开始对你可不好。”

  庄炎看向窗外,良久,喝了第一口牛奶,才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呀。”

  翌日,聂婵送他进了考场。

  前一晚,聂婵想了很久,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她确实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看待庄炎了。可有一件很恐惧的事也在悄然发生,知道了庄炎的心思,她慌张,也心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恍然大悟的喜欢吗?

  也不是,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她只是想逃。

  仅此而已。

  “庄炎。”

  被叫住的人回头。

  快三年的时间,他个子高了,也壮了,但值得庆幸的是,那份骨子里的真诚,依旧还在。

  聂婵笑着对他说:“我等你的好消息。”

  庄炎的胸腔温热到快要沸腾,他悄然攥拳,脚步动了动,但终究仅是点点头。

  8

  庄炎发挥如常,所有人都没有意外。

  紧随而来的是高中的散伙饭,庄炎本想吃了就回家,但被同学硬拉着去ktv唱歌。

  他借同学的手机给聂婵打电话,她很快接起,“哪位?”

  “我是庄炎,晚上班里同学叫我一起去唱歌,要迟些回家。”

  “要给你留门吗?”

  “不用,我带了钥匙。”

  庄炎情绪低落,聂婵能感觉到。同样的,她的心情也闷了下来,良久,她说:“毕业了就好好玩。”

  庄炎没接口,但也没挂。

  他问:“你今天在跟那个数学老师见面吗?”

  聂婵抬头看了眼对面正低头玩手机的年轻男人,稀疏的头顶已经能隐约瞧见头皮了。

  “是啊。”下一秒,她听到一阵深呼吸,有人在叫庄炎,“快点啊,同学都等着呢。”

  聂婵也催促道:“别让同学等急了。”

  “聂婵!”庄炎突然急促地叫了她一声。

  聂婵下意识坐正,“嗯。”

  “等我回家我有话要对你说。”

  只不过聂婵提前见到了庄炎。

  不会喝酒,但硬生生躲在角落喝了两瓶,然后一直在厕所吐,同学怕出事,就先送医院了。

  那同学也是奇怪,“进包厢也不唱歌,就在位子上喝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失恋了。不过这也不可能啊,庄炎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读书机器。”

  聂婵看着在病床上脸色惨白昏睡过去的当事人,面色凝重。

  送走同学,聂婵下楼买了点吃的,刚刚应付那个秃顶老师,愣是晚饭都没吃下去。

  坐在床边,聂婵开始剥橘子,吃到第三个,庄炎醒了。

  他抬了下手,发现手背上扎着点滴。再往上,是聂婵面无表情的脸。

  “能耐了啊,还学会酗酒了。”

  庄炎惊讶之余脸一热,轻飘飘的声音像是要飞起来似的,“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庄炎酒醒了,面对聂婵,脑子里准备已久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话到嘴边变成,“那老师怎么样啊。”

  聂婵瞥他一眼,“你都这样了,我还相什么亲?”

  她生气了,庄炎就慌了。

  他突然转身,把整个后背都对着聂婵,轻声呢喃,“对不起,是我的错。”

  聂婵也愣了,想也不想的否决,“不是你想的意思。就,不是我的菜,那人都秃了。”

  庄炎保持姿势好一会,才又慢慢转过来。聂婵看到他的脸,内心骂了句“我去”,眼睛都红了。

  太犯规了。

  聂婵决定转移话题,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袋子,“粥冷了,我给你去热热。”

  接过粥碗,庄炎拿勺子拌了拌,安静喝粥。

  看着他乖巧的样子,聂婵原本乱跳的心就在此刻平静了下来。

  她当年的嚣张,不屑一顾仍旧历历在目,她一开始就是瞧不起庄炎的,凭什么他一个陌生人就能得到这么眷顾,她就是要去瞧瞧,给他下马威。

  继续资助他,也仅是为了让他感受到,她对他的怜悯。

  虽然现在知道她的想法是极其的错误,她自己止住,应该还来得及。

  庄炎太好了,他有大好的前途和光明的未来。而她呢,一直都是浑浑噩噩过日子,成绩一般,坏习惯倒是一个都没落下。

  她忽然觉得,把庄炎从大山里带出来,是她目前为止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

  “庄炎,你是喜欢我的吧。”

  庄炎被粥呛得好久都说不上话。

  “但是我是聂婵哎,我这人没个定性,做什么事都三分钟热度。你看当初想来找你,就来找了,我后来也没怎么管过你,都是我妈在照顾你。”

  庄炎轻轻接话:“你在外地读大学,不一样。而且,我不用照顾。”

  “可是我感觉到困扰了,庄炎。我们是资助和被资助的关系,你干嘛要喜欢我呢。”

  庄炎明显被打击到,唇瓣颤动,他低下头,轻声问她:“真的不行吗?”

  聂婵挺直腰背,坚定摇头,“不行。”

  庄炎不喜欢浪费,许是从小的习惯,他总是会把食物吃得很干净,这次也是一样。

  他默默给塑料袋打结,放在一边,重新掖被睡下去,又是整个背对着聂婵,回答她:“我知道了。”

  9

  庄炎考去了北京,生物实验班,聂婵和杨纯送庄炎去的学校。

  大学的氛围和高中完全不一样,开学时到处都是热闹的社团招新。

  办理新生入学时,班助问他:“女朋友和妈妈陪来的呀?”

  指的是聂婵和杨纯。

  庄炎笑笑,“是姐姐和阿姨。”

  “都好漂亮。”

  庄炎笑着说:“谢谢。”

  聂婵心情却没有很明朗,杨纯看在眼里,等离开时,她叹气:“你说你何必呢。”

  庄炎之后,没有再逾越,他把那份情感种子,彻底埋在了心里。

  他不再人前叫她聂婵,而是叫回了聂小姐。

  他尊重她一切决定,也如她所愿,在他们俩之间拉开了一条看似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

  聂婵大学毕业后去了英国,杨纯说她是在逃避。

  逃避就逃避吧。

  庄炎的消息聂婵也只是偶尔听杨纯说起。

  没有谈恋爱,大学仍旧是勤勤恳恳读书,奖学金都拿回去给爷爷奶奶,买了新衣服新被子,还有新电视机,只不过仍需要装个小锅,频道收不到几个,但给老人打发时间够用了。

  一天,聂婵和杨纯打电话。

  “庄炎这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保研的机会但是碰上贵省那边招村官,他就报名去了。哦对了,你爸的那张资助卡,前段时间特地回到莲市还给我了。”

  彼时,她已经回国,在出版社工作,负责的板块是生命科学。她有点认命了,绕来绕去都绕不开聂晓海和庄炎。

  聂婵头夹着手机,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那他自己的选择,也不好干涉的。对了你没脑子犯轴收下吧。”

  “那哪能啊,没收,我硬塞回去了。他没跟你联系吗?不过他这段时间挺忙的,贵省那边一直在下雨,他那种大学生村官忙里忙外,一天就睡俩小时。我跟他见面的时候,都瘦一圈了。”

  聂婵敲打键盘的手停下来,接着手机,垂眸,“就偶尔微信上点个赞吧。”

  杨纯在电话那头叹气,“你们啊,怎么说你们好呢,两个人嘴巴都硬,怎么走到一起呢。”

  这一年的夏季,似乎哪哪都下雨,一刻都没见停过。

  聂婵下班回家,保安师傅叫住她,说有她的一封信。

  “信?”

  保安师傅笑呵呵地给她,“是呀,你下班晚有时候就忘了给你,今天刚巧想起来。”

  “现在还有人写信呀。”聂婵接过,有些感叹。

  但看到邮戳时,她的手还是抖了一下。

  贵省。

  时间是三天前。

  她几乎是小跑着到家门口。

  开门换鞋,洗手洗脸,最后坐在沙发上。

  即便信封上没有写署名,但这端正的笔迹,聂婵仍旧认了出来。

  拆信的手是抖的,心也是抖的。

  她真的是很久很久,没有收到庄炎主动给予她的消息了。

  崭新的纸张被她平铺在茶几上,她慢慢坐下来,向前看去。

  “聂婵,见字如面,一别许久,很想你。”

  他很想她。

  聂婵原以为自己是个很容易掌控情绪的人,长大了,应该更稳才是。

  但遇到庄炎,一切都崩塌了。

  把所有的心事,所有的话都写在信上,是庄炎的风格,他说不出口,所以决定写下来。

  还没看完,安静的房间里陡然间响起手机铃声。

  聂婵被吓了一跳。

  拿起来看,号码归属地来自贵省。

  是庄炎吗?

  聂婵接起,下意识叫了声,“庄炎吗?”

  开口却是个陌生的中年男音:“聂小姐是吧?你好,我是后岸村的村长。”

  后岸村是庄炎的老家。

  聂婵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回道:“你好,我是。”

  “聂小姐,突发意外,庄炎遭遇了泥石流。”

  赶到贵省时,是第二天中午。

  因为天气仍旧恶劣,很多城乡大巴都停了,村长亲自过来接的聂婵。

  上车后,聂婵还算平静,她甚至主动问起,“庄炎人呢。”

  “还没找到。”

  “怎么出的事。”

  “给村里补充物资,他和村小学的杨老师开车去县里,回来的路上遭遇了意外。不止他们,另外还有一辆车,上面都是孩子。”

  之后的一段路,聂婵没有再说话。

  来之前,她给杨纯发了短信,然后关机。

  聂婵又问:“哪天出的事?”

  “星期三。”

  是寄信那天。

  聂婵的心慢慢垮了下去。

  “买完东西回去的路上谁也想不到会遇见泥石流,直接塌下来了。听消防兵说,他们到的时候,有只黑狗一直在刨地,刨的爪子都烂了都没停,应该是庄炎的那只。”

  10

  聂婵不顾村长的阻拦,执意要去出事地点。

  人没找到,就没死。

  雨一直没停,但好在不大。

  她抬头望着大山,消防兵在她身边来来回回地走着,有人叫她离开,她还是没动。

  她只是捏紧了口袋中的信,像是要把它捏碎。

  有村民自发也在参与救援,送食物,送热汤。

  她一言不发上前,跟在人群里,帮他们递石块,传递物资。

  前方不停有担架往外运。

  经过她时,聂婵看了一眼,已经盖上白布了,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布面被打湿,渐渐显出人形,是个小孩。

  她别开眼,不敢再看。

  从天明到天黑,从天黑到凌晨,聂婵没有离开。

  雨停了。

  前面有呼声,“下面有一个!有空隙,人好像还活着!”

  聂婵的心提了起来,她想过去看,但再靠近,救援人员说什么都不让她过去了。

  她被人墙拦在最外围。

  担架被拿了进去。

  聂婵听到众人使劲的声音,前方高喝,“出来了!还活着!”

  所有人开始鼓掌。

  人力又开始将担架往外运。

  担架上的人被救援队员挡住,他们运送的很快,时间就是生命。

  聂婵一路小跑在后面跟着,但只能看到担架上的脚,上面应该是割裂伤,血都被泥水冲淡了,伤口早已淤烂发白。

  她忍不住叫了声:“庄炎?庄炎!”

  没人应答。

  只有不断加快的脚步声,救护车闪着灯早已在路口等候。

  聂婵只得收回视线,转身慢慢走回打着射灯的救援现场。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怒吼:“谁是聂婵!聂婵在不在?!”

  聂婵猛地回头,瞪大眼睛,泪水滚落。

  高大的消防兵对着人群呼喊,身后的担架上的人似乎动了动,想要努力往后看。

  救护车上,庄炎打着葡萄糖,拉着聂婵,沉沉的睡了过去。

  医生说他运气好,被埋的地方刚好是个狭小的空间,没伤到内脏,但是严重脱水。

  聂婵拿出手机,开机给杨纯报了平安。

  又退出去,看着屏保发呆,是一张风景图。

  远处炊烟袅袅,镜头拉近些,是个少年。

  那少年回头,直起身,很高,也很瘦,拿着把锄头,身旁跟着一只小黑狗。

  “陈律师,这是证据,我必须拍下来。”

  对了,还有信,聂婵陡然想起,她放下手机,去掏兜。

  好在仅打湿一点,聂婵放下心,单手展开,开始看信。

  “聂婵,见字如面,一别许久,很想你。当我提笔时,我其实在手机里已经打满了话,但后来想想,还是写信,更真诚些。

  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回到村里后,把之前聂先生留给我的,以及你后来转给我的那笔遗产,给村里的小学重新砌了墙,补了瓦,买了新课桌,孩子们都可以干干净净坐在教室里上课了,这一切,都要谢谢聂先生和你。

  你一直不让我提起聂先生,这么些年,有些事情也一直压在心里没说,但现在有这个机会,我一并和你说了吧。当年我救下聂先生后,他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还记得那会临走前,他还匆匆忙忙带我一起上山找植物做标本,说是你生日快到了要给你准备礼物,还得尽快在你生日前赶回去。我想,他应该是在意你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聂先生有尝试想做一个好父亲,至少在我看来,他爱自己的女儿。

  对了,还是说说我这次写信的目的吧,我是个胆小的人,很多事,没有把握我不会做,所以有错过一些什么。我明白和你天差地别,我也承认,我们俩自始自终都是两条平行线,因为聂先生的遗嘱而被迫相交在一起。但我后来想想,既然相交了,那就不会再平行,天差地别又如何。我的感情是纯粹的,世间独此一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么多年我没有把这份心意主动告知于你,是我的遗憾。离开许久,都未曾释怀,所以写此信,就是为了想告诉你,聂婵,我很喜欢你,喜欢看你笑,也喜欢你发脾气。总之,你的一切在我心里都是美好的,但你不必为此感到困扰,这是我一个人的怦然心动,我不敢期待你的回应。还有就是,谢谢你带我来到你的世界,让我体会到外面的魅力,很知足。

  谢谢,真的谢谢。最后祝你生活幸福美满,工作顺利。有机会可以回来看看,这里变化很大,我在这里也一切都好。

  勿念,庄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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