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苦寻走丢女儿的数十年,他把捡来的孤女视若亲生

大千世界 165 0

  1

  后来,是多少年的后来,我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那时候我辞了在我爸妈看来前途一片光明的好工作。

  偷偷跑到喜城开始一段可以称之为“荒废”“虚度”的小生活。

  记不清是第几个星期六,凤尾的爸爸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是多雨的季节里难得出现的一个艳阳天,天际被酒红的夕阳布满,远远看去好看得出奇。

  衣衫褴褛的他拉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走进店里来,勾着背,笑眯眯对我说“小姑娘,麻烦给我们一瓶酸牛奶。”

  还没入夜,店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早班的服务员在清洗桌面。在夏日里的太阳煎烤了一整天后,没有开空调的店内和街道上都有温热的倦怠和散漫,混着在细腻又妖冶的酒香之中四处飘荡。

  我喜欢各种各样的玻璃物件,尤其是酒杯,总爱有事没事的摆弄一小会儿。彼时正低头擦拭着刚刚过完清水的酒杯,冷不丁听见酸牛奶三个字,煞有其事的愣了一下。

  只是我想我是一个经营一醉方休的人。

  店里卖的自然是打实的酒,像八二年的拉菲,人头马,鸡尾青岛,珠江雪花啤这样的有多少有多少。

  可哪里有酸牛奶那种文气兮兮,一看就是未成年物品的东西呢?

  我定定看着他,后来在他的五官逐渐在记忆里浮现的时候,忽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几乎呆滞了,站在吧台里,一动不动。

  那时候我真的信了我朋友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她说何洛你要满怀期待的去生活,因为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会遇见你想遇见的人。

  而见我没有说话,他又重复了一句“麻烦给我一杯酸牛奶,我家凤尾要喝。”

  他紧紧拉着那女孩的手,在看向她的时候眼底带上了漫无边际的笑意和温暖。

  只是他管那女孩子叫凤尾。

  记忆之中,那一年凤尾的岁数应该也有二十好几了。

  那女孩怎么会是凤尾呢?

  凤尾,凤尾。

  我在心底念着两个字眼,突然发觉鼻子有些酸。

  在这期间,我把目光放到那女孩身上。十六岁左右的女孩子穿着干净的连衣裙,五官娟秀,眉目乖巧。

  只是她的眼睛有些问题,一直对不上焦,显然是看不见的。

  我叫员工出去外面的小卖部拿了一瓶,转身叫了声“凤叔叔。”

  然而他眯着眼睛看了我许久,却都没有认出来我。只是拉着那女孩坐到了卡座里。

  时而用从包里掏出的扇子为她扇风,时而帮她擦去额角的汗水,时而只是安静地盯着某一件东西。

  那是阔别郑州许多年以后,我第一次见凤尾的爸爸。

  彼时却不是在郑州,他也已经十分苍老了。尤其是鬓角皆是一片花白,时间他身上留下了磨灭不了的痕迹,使得他又瘦又干枯,瞧着让人心疼。

  那一天他走了之后,我久久都不能回神。后来找了个日子,去附近转了一圈,才在一个小巷口发现他和那女孩住在一栋小土楼里。

  2

  一位年纪大概在四十岁左右的女士发现了我在看他,问我是否跟他是认识的。

  他已然忘了我是谁,我想了想还是只回答说我和他曾经的女儿凤尾是极好的朋友。

  她恍然大悟之后在下一秒露出了欣慰的表情。直言真好,真好,还有你记得他。

  我不明所以,向她打听凤叔叔那些年的事情,例如他为什么会在喜城而,身边又为什么会有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女孩子。

  后来聊了才知道,关于凤叔叔的那个故事很长。

  女士说2013年那会儿,凤叔叔带着个小女孩到达喜城,在天桥底下的一角搭了个小棚子,依靠捡垃圾过日子。

  他那时候就已然有些痴呆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时就说要找他女儿,糊涂时以为他女儿还没有丢,就在他跟前承欢膝下。

  女孩眼睛看不见,两人的日子过得极其清苦。

  女士年轻的时候在报社上过班,当过记者,登录了许多天灾人祸和生离死别。

  那是一个生得十分善良的人。在看见他和女孩的第一天起,每每去买菜都会绕到天桥去,然后把买的东西分一半给他。

  那样的事情坚持了一年之后,她想这样的帮忙是微不足道且治标不治本的。于是动用以前的人脉,给置办了低保证,给了低保金也发了一处小房子。

  女士在他清醒的时候问了他的老家在哪,也曾去了解过他的情况。

  我们聊了将近三个小时才结束了那场对话。末了她告诉我“这也算是老天开了眼不是吗?对于凤尾的爸爸来说,结束那场没有归途的漂泊才是最好的。”

  3

  原来凤尾失踪的第一年,凤叔叔还是无法接受事实。

  他像世界上千千万万的父亲一样煎熬了无数个日夜,坚信着自己的女儿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等着他,呼唤着他。

  于是在身体好一点了之后就带上仅剩的几百块钱离开了郑州。

  起初听说凤尾可能随波逐流到了北京,上了北京的火车。

  彼时已然四十多岁的男子,从小没读多少书,大字都不认几个,普通话也有浓烈的乡下口音,和人沟通都是个问题。却不得已踏上一条不知归期的路途。

  而那时候为了省钱他选了站票,在人较少的车厢里,挨着角落而坐。

  他那前半生里半步都没有离开过郑州,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会晕长途车的。

  从郑州站出发就开始就昏昏沉沉的,胃里一阵阵翻滚,可是想吐却吐不出来,等车到达北京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脱了,站都站不稳,只得扶着墙壁坐到地上去,缓了好久才好了一点儿。

  他不敢耽误时间,在偌大的车站里,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来走去,像一只仓皇失措的小白鼠,手上拿着一张泛了黄边的老照片,见着一个人就问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女孩子。

  照片上是凤尾十六岁左右的样子,穿着毛衣花裙子,梳着牛头辫,对着镜头笑得花枝招展。

  车上里都是些匆匆忙忙的旅客,有的听不懂他的话直接摇了摇头就走了。有的听懂了看了几眼也只是遗憾的叹气。

  那会儿从车站一路出去问了不少人,没有人看见过这是必然的。毕竟一个车站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又有几个是日复一日来往其中呢?

  他身上的钱买完火车票就只剩400整了。他深知要从茫茫人海里寻找一个人是何其的困难,也深知那是一场不知归期的旅途。所以不大敢花钱,饿到极致了再吃个馒头配点儿辣椒,渴到没办法了就去接自来水喝。

  刚开始好几天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都是住在天桥底下。那是彻夜都可以看见车水马龙和霓虹灯的地方,从桥底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天很冷。他没有厚的衣服也没有被子,只能抱着双臂蜷缩成一团,靠着想念凤尾度过漫长得仿佛黎明再也不会来临的深夜。

  直至第二天天亮了,又开始他的“旅程”。

  在北京流浪的第七天,他走到了一个麻将馆楼下。

  远远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在抽烟。

  他走过去,依旧掏出凤尾的照片“小,小伙,伙子,你有看见过这样的女孩吗?她是俺的囡囡,俺想带她回家。”

  青年的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眉眼儒雅,是个好人。他拿过照片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后皱了眉“没有看见。”

  “真的……没有吗?”他喃喃自语,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青年到底是不忍,扶着他坐到石阶上“大哥,方便问您女儿和您走丢多久了?在哪走丢的吗?”

  “不见了一年多啦,在老家走丢的,有人说她可能来了北京,俺就来啦,来好几天了哩。”

  青年看他身上的衣服都是泥土,一双老布鞋都磨破了皮。

  “您在北京有亲戚吗?”

  他说“没有哩。”

  “那您这些日子都住在哪儿呢?”

  他沉默了。

  “大哥你看这北京大得厉害,你一时半会是走不完它的,您先找份工作做着,再慢慢地找您女儿。”

  那也是个办法,凤叔叔其实早早就想过了。

  只是那次工地的事故对他的影响日益渐大,他的腿时常疼得走不了路。再也干不了工地上的活了。

  那些搞卫生地看见他的腿那样也不敢要他。

  青年其实是那家麻将馆的老板,后来给了他一份收入不算特别高,但至少可以提供吃喝住的工作。青年还拿走了凤尾的一张照片,说会帮忙留意一下。

  那种麻将馆得开到第二天八点钟。

  冬天他要在外面吹一夜的冷风,白天得四处奔波寻找。

  日子走得极其快,仿佛乘着北京那从云端呼啸而过的风,转眼之间就过了一大半。

  彼时的他晚上要工作,早上八点下了班,依旧到处去找凤尾,而每每一出去,总要找到中午三四点才回寝室睡觉。

  和他同个寝室的人都只是些十八九岁的少年。

  因为爸妈的年纪也如同他那般大,少年们都喜欢叫他凤叔叔。

  而年轻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仗剑走天涯的梦想。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少年有的想在北京出人头地,有的是为了和女朋友在一起,而有的仅仅只是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在北京生存个三五年。

  少年们那时候并不知道他的故事,也不知道他都五十几岁了为什么还要跑到北京来。他们曾不止一次问他“凤叔叔,你为什么会来北京呢?”

  然而他并没有回答。

  你的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个,想见见不到,只是轻轻的一提起,就会泪流满面人?

  对于凤叔叔来讲除了凤尾的妈妈,凤尾也是。

  凤尾不见的那些年月里,他单是在心里叫一声凤尾,就哽咽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少年们见他哭了,都慌得没边,于是手忙脚乱地安慰他“叔,你别难过我们不问了。”

  然而有一天少年们还是知道了。那时候他喝多了点酒,抱着酒瓶子说梦话。

  起初说一些零碎的听不出内容的东西,后来他说“凤尾她妈,俺们的傻囡囡不见了,外面的天要么冷,要么热的,她都不懂得天冷加衣,天热多喝水,要把她带回家才行啊,你就显显灵,引俺去找她吧。”

  “凤尾,你在哪,爸爸来了你不要害怕。”

  只是凤尾的妈妈自然显不了灵的。

  从老板那儿打听到他的事情,甚至在下班的时间里不睡觉帮他找凤尾的,是那群少年。

  少年们有的去印刷寻人启事,有的在QQ空间里挂消息,有的由他带着把寻人启事贴出去。

  几个人一忙就是好几天。在那几天之中,他有一次把寻人启事贴到人家的高级会所去,得罪了那儿的管事的,被打了一顿,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好在受了点儿皮肉之苦后,青年那边说是有了凤尾的消息。

  青年说“我托朋友打听了好些日子才有了一点儿蛛丝马迹。一年多以前,有个跟凤尾长得极度相似的女孩子,跟在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身边出现在北京大学的门口过。”

  他一听那大学的名字是方醒曾经就读过的,以及时间和凤尾失踪的时间相差不过分毫,欣喜若狂,连忙给青年跪下去了,嚎啕大哭道“贵人啊,呜呜,谢,谢谢。”

  4

  当天他就在青年的帮助下找到了那个学校进行了一场询问。但依旧让人觉得惋惜的是,学校调出青年给的那段时间的监控,模糊不清的视频里,不断地有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

  而那些人之中,有一个便是凤尾。监控又往后面拖,只见凤尾几乎有七天的时候都会在同个时间点里跑到那学校门口去,像木头一样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

  七天过后,就没有她的影子了。凤叔叔看着那些监控录像,缄默不言。

  他不知道凤尾是怎么到的北京,也不知道曾经带她到那学校门口的慈眉善目的女人是谁。可他想凤尾一定是想见方醒才到北京去的。

  他又想也许找到方醒就可以找到她了呢?

  他颤颤巍巍的问起关于方醒的事情。

  也是后来才知道,方醒真的在大三的时候出了车祸,但并没有死,只是伤到了脚,成了残疾人。少年时就遇见这样悲惨的事情难免接受不了。

  方醒的妈妈说要带他去四川投奔亲戚,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的消息了。

  突如其来的希望和失望交织在一起,使得凤叔叔几乎喘不上气来。

  可他仍然没有放弃,自那天之后,他跟青年辞了职,马不停蹄地又往四川去。

  去到四川那一天,是四川最冷的时候。天下着雪,刮在脸上的风仿佛刀片一样。

  街道上除了皑皑一片的白雪,和在雪花里显得萧瑟的楼房外没有一个行人。

  那些有家的人都窝在家里烤着火,讲着蛋糕店里的面包,酒店里的剁椒鱼头,喜欢的人如今变得怎么样。

  可那会儿他依旧舍不得住旅馆,又不好意思赖在二十四小时都开着的肯德基麦当劳里,怕给别人带来不便。只在人行隧道里搭了个简陋的棚子,加一床棉被。

  不下雪的时候还好,被子裹紧一点儿不至于那么冷,可是每每一下雪,就会冷得老毛病也会复发,然后彻夜都疼得睡不着。

  他按照方醒曾经最信任的老师给的地址找到方醒在四川曾经住过的地方。

  那是成都郊外的一处出租屋,联系了许久才联系上那里的房东,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房东听完,摇摇头“方醒和他妈妈早在几年前就离开了。那母子也是可怜,原先是来四川投奔亲戚的,谁知那亲戚根本不愿意见他娘儿两。”

  “那您,有见过一个穿大红毛衣的女孩子吗?”

  “当时除了跟在他身边的妈妈外,再没有第三个人了。”

  他又问了一次“方醒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那孩子本身就是个怕冷的人,这四川的冬天得多冷啊。”

  这里没有,那别的地方总会有的。他在四川长住了起来,晚上以天为被一地为床简简单单地睡一会儿,白天就继续到处走。

  胸口挂上一张木牌,托人写上他的名字,也写上“俺来自郑州,寻找走散的女儿凤尾,如果有贵人看见她,请联系我,或告诉她俺在找她,谢谢。”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那一天一天里变了千百种模样。

  有的人从这个城市离开了,有的人刚刚来到这个城市。旧的楼被翻了新,新的楼变得陈旧。似乎只有他依旧等不到一个圆满。

  5

  又一年里。

  他走累了蹲在人行道边啃干巴巴的馒头的时候。

  在身旁的报刊亭的小电视机里,看到一则拐卖妇女的真实新闻。

  太多太多的为了生活背井离乡负重前行的柔弱女子,和父母游玩时被诱拐了的不诸世界的小孩,被无情地拖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从此再也回不来家。

  他不敢想象凤尾也许也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他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突然哽咽得厉害。

  第二天他就赶往宁波了。

  在宁波,他曾遇见一个姓舟的男子。

  那男子是个出租车司机,而他起初在男子眼里,不过是万千个乘客里的一个而已。

  舟先生拦住了他的去路问他“大哥,要坐车么?”

  他摇摇头。

  ”没事的,咱家收费不贵。”

  他依旧摇头。

  舟先生后来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他给弄进出租车里的,承诺只收他一半的钱,问他”要去哪里。”

  ”去警局吧,俺想找警察。”

  舟先生极会察言观色,问他“为什么找警察呢?”

  他那会儿觉得有多一个人知道他的故事,也许就有多一个人帮他寻找凤尾。

  于是毫不保留的告诉了舟先生,舟先生听完深表同情。

  思前想后告诉他“我其实是某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司机只是副业而已。我也有个女儿,可是她病了,我需要很多钱给她治病。我能理解一个失去了孩的父亲的心情。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帮忙上一条寻人启事到电视上去,到时候全国的电视上都可以看见那条信息,如果您的女儿还活着,不用过多久就会回来了。”

  凤叔叔想起很久以前,在凤尾还很小的时候。每次他下工下得早,都喜欢带着凤尾到村长家看电视。

  那会儿浙江卫视播一出西游记,凤尾特别喜欢里面那个猪八戒,一看就是整整一天。

  村长家后来搬到城市去了,她哭得很凶,非要也跟着一起去,说她还想看猪八戒。

  那时候她曾天真的以为,只有村长家的电视才有西游记,后来还是方醒跟她解释的,并非只有村长家的电视才能看猪八戒,只要有个电视,连上卫星,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电视,就都可以看见。

  他想,在电视台插一条广告进去,估计真的要比到处贴寻人启事好很多很多。也许凤尾正在一个像村长一样好的人家里看她喜爱的电视呢?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舟先生的身上。

  舟先生说要钱打点,他就颤颤巍巍的把包在纸皮里好几年都不动的,打算找到凤尾之后给她买衣服鞋子的一笔钱交了出去。

  他求舟先生,如果钱不够了他可以再想办法,如果可以一定一定要找到凤尾。

  第三天的时候,舟先生告诉他已经把凤尾的资料都交上去了,再等个三天兴许就有消息了。

  他说好。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三天过去了他没有看见任何的寻人启事登录到电视上

  意识到舟先生可能骗走了他所有的钱。

  他给舟先生打电话舟先生没接,人也不知去向。

  他急得大哭,长久的风餐露让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眶深深的凹了进去,脸上都是被风雪雕刻出来的纹路。

  那一哭却如同小孩一样茫然无措,不可抑制。

  他后来跑到舟先生说的电视台去,想讨个公道。

  可是那里的人都遗憾的告诉他,电视台没有过他说的那个人。

  工作人员说”大哥,你估计是遇见骗子了。报警吧,但报了警,那些钱也不一定要得回来。”

  “这地方骗子太多,以后你要当心点。你的家人呢?我们帮你打打电话?”

  他已经没辙了,也看不见希望了。

  蹲在那电视台门口,依旧嚎啕大哭,任谁劝都不愿意起来。有好心的工作人员给他倒了杯热水,给他撑起了一把遮阳伞。

  让他把他遭遇的事情讲出来,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后来收起了泪水,把凤尾的故事他的故事都讲给那个工作人员听。工作人员听得泪流满面,保证会帮他的忙。

  后来请来了电视台的负责人,关于凤尾的寻人启事于是被刊登到了面向全世界的新闻,报纸,杂志,收音机和网络上。

  尤其以宁波为主,那段时间,常有热心的群众打来电话提供各种帮助和线索。

  走在繁荣的大街上,也常可以看见凤尾的照片,听见满眼泪光的记者在偌大的屏幕上面呼吁正在流浪的人啊赶快回家吧。

  每一辆出租车里,都有人在一声一声温柔的念凤尾的名字,喊她“小凤尾啊,外面路难走,天儿冷了,快些回家吧。”

  那场救助轰动一时,凤叔叔也曾被带到节目里去,也有相关部门的人陪着他走遍几个偏远的村落。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再轰动的东西也都变得销声匿迹了。

  而该回来的人依旧没有回来。

  6

  那件事情之后,他时常会发这样的梦。

  梦里的郑州是个夏天,太阳从白色的云层里跑出来。

  凤尾指着它说“爸爸,你看,太阳。”

  他背对着一片向阳花,在田里干活。日头晒得他满头大汗,凤尾把自己头上的小草帽扣到他头上“爸爸热,凤尾心疼。”

  他揉了揉凤尾的头发,不一会儿收起锄头,说要带她去吃喝酸牛奶。她高兴得跳起来。

  尔后一大一小两个人从田的这头走到那头,又进入一条深深的巷子。在那期间,忽有白鹭从头顶飞过去,向着风来的方向。

  凤尾忽然紧紧地抱了他一下,让他以后要好好的,要吃多点儿饭,多喝点儿水,去田里做工要带帽子。

  她说她要先走了,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漫山遍野都是太阳花的地方。

  他从梦中惊醒,眼角都是滚烫的泪花。

  梦是反的,凤尾回不来了。

  而固执的样子,大概是你明明知道有些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却依然要等,有些事再也不能圆满,却仍然要去做。

  他又重新站了起来,以捡垃圾生活,跪在各大街人流最多的地方乞讨。

  这个城市没有凤尾的踪迹,那就去下一个城市。

  脚上的鞋子走破了也无所谓,脚总归还能动。

  那时候他的精神已经几近崩溃。糊涂的时候每见到一个人就说他有一个穿大红毛衣的女儿。清醒的时候就央求那些陌生人如果看见了?凤尾,就提醒她一下天冷了早点儿回家。

  那些年从杭州到运城,从运城又到大理兜兜转转不见归期。

  那些过路的人将他认做疯子,偶尔也会因为怜悯从皮包里掏出几块钱给他。

  但他大多时候是不收的,甚至有些癫狂。

  说“俺不要钱,俺要我的囡囡。你们把凤尾还给我吧。”

  7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稍不注意就会感染风寒,一咳也是一两个月才会好。

  有一天,他深知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走那些未知的路了。

  他开始想家,想郑州。

  有一次如梦初醒般想到如果凤尾被带回家了呢?

  他后来回了一次郑州,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在凤尾喜欢去的地方等了又等。

  再后来拖着病重的身体去凤尾之前的要嫁男人家里。那男人已经又结了一次婚,生了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叫他爷爷。

  他与男人将近喝了一箱的啤酒。而大概是不愿让他又颠沛流离吧,那男人叫他“凤叔叔,凤尾也许死了,你就别再找下去了。以后就在我家,有我一口饭总归也有你的,以后你也是我爹,我给你养老送终,我让孩子喊你一声亲爷爷。”

  8

  他没有激烈的反驳,只是颤抖着起身,然后哽咽着说“俺寻了这么些年都没有寻到她,也许真如你说的那样,她是真的不在了吧。俺在梦里经常会梦见她回来找我,让我要好好的生活。南方潮州人最信鬼神了,他们都说只有不在了的人,才会常常跑进梦里来。但就算是尸骨,她也该和她妈葬在一起的,所以我还得再找下啊。”

  那人却比他先哭了出来,由起初的抽泣,到后来的歇斯底里。

  断断续续地与他道歉,说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凤尾。

  他再次离开郑州之前,在路上遇见了一个流浪的女孩。苦寻走丢女儿的数十年,他把捡来的孤女视若亲生

  那女孩起初只有十一二岁,穿着破烂的连衣裙,眼圈有些红肿,因为看不见,摔了好几次。

  他看不下去,上去跟她说话“小姑娘,你要去哪儿呢?”

  “你叫什么名字?”可她一直重复的,却只是一句“我要喝酸牛奶。”

  我要,酸牛奶。

  他记得凤尾小的时候也特别喜欢酸牛奶,那时候他老爱骂她嘴馋,说喝多了也不好。

  可每当从工地回去,自己又会下意识地绕到小卖部去给她带一瓶。她每次拿到酸牛奶都要高兴上半天,明明很爱很爱喝,却又会留一半给他。

  他终究是忍不住给那女孩买了一瓶,大瓶的那种,瓶子外面有一层逐渐破散的水泡。

  他说“你的家人呢?

  女孩回答“我要喝酸牛奶。”

  “你想不想回家?”

  “我要喝酸牛奶。”

  “回去吧,找不到你,你爸该着急了。”

  女孩又囔囔着要喝酸牛奶,酸牛奶好喝。

  全然没有提及她是谁来自哪里的。只是那时天将变阴,而她的语末渐渐有了些轻微的跳动。

  再抬头时,已经有温热的泪水滑下来了。

  他不忍心小女孩无家可归,像他像凤尾一样到处颠沛流离。

  后来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女孩没有回答,摸索着主动去拉他的衣角。

  他动容了,忽然之间看见从天而降一片炙热而刺眼的阳光。

  阳光里,那拉着他的衣角的女孩似乎变成了凤尾的模样,然后奶声奶气地喊他“爸爸,我们回家。”

  再后来他真的再也没有为了凤尾儿跋山涉水了。带着那女孩定居在喜城,从此关于那段长达十年的风雪载途,没有丝毫的记忆。

  人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太过偏执。

  偏执的爱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偏执的做一件没有结局的蠢事,偏执的去找一个化成风雪,再也不会出现的人。诚然放下太不甘心,可若真的只有放下才可以重新开始,那其实是一件值得我们去做的事情。一如凤叔叔,一如世界上那些经历过困难的人,后来又一次走进阳光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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