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和男友同居三年有望结婚,却因为意外的车祸,彼此错过一生

大千世界 113 0

故事:和男友同居三年有望结婚,却因为意外的车祸,彼此错过一生-第1张图片-大千世界

本故事已由作者:li哩鹿,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黄昏时分,天色半明半暗,道路两侧的路灯亮起,光线却并不明显,整座城市透着一种划不清界限的暧昧。

连续加班十几个小时,忙碌总算在今天下午告一段落,黎川替最后一位病人会诊完,离下班还有十几分钟,他摘下口罩,倚在窗边透气。

正值盛夏,郁郁葱葱的树木上蛰伏着许多昆虫,天一凉下来又开始尽情鸣唱。

树下是行色匆匆的人,拿着单子,四处奔走。

看了一会儿,医院门口涌进来一波穿着球衣的人,因为服装一致,看起来声势浩大,很容易就引起黎川的注意。

他偏头,视线落在被人抱在怀里的女人身上,端着水杯的手忽然一愣,悬在半空中。

医院空调开得有点低,此时傍晚,愈发冰冷。

黎川近视三百多度,其实看不清什么,只隐隐能看见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不出意外是打球伤到了腿。

但即便看不清,他也能确定那人就是她。

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浓浓的熟悉感,不断地与他记忆中的人脸重叠在一起,伴随着那些遥远的画面,一起挤向黎川的脑海中。

人声鼎沸的篮球场,扎着马尾的少女,蓝白相间的校服,飞扬的衣摆,春风拂面的笑容。

黎川抿着唇,双拳紧握,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下去,却又在看到那抱着她的手时顿足。

日薄西山,天色越发昏沉。

黎川感觉喉咙发干,仰头喝了一口水,目光随着那群穿球衣的人移动着,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急诊楼大门。

他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坐回椅子上,脑袋又昏又涨,里面挤满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神经上跳动着。

半晌,诊室的门被敲响。

黎川轻微甩了甩脑袋,试图甩开脑海里杂乱的思绪:“进。”

护士小周探进来一个脑袋:“黎医生,急诊刚刚来了个骨折患者,急诊科的医生忙不过来,徐主任叫你帮忙处理一下。”

“好。”黎川应声,想起刚刚看到的人,紧张起来。

到了地方,却发现病床上的人不是路染荷,是另一名腿受伤的男性患者。

他将患者的伤口缝合,走出诊室。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夜色寂寥,万物吵闹,更显得安静。

他洗完手,倚在医院的走廊上,盯着下午路染荷来时的方向出神,手里燃了半截烟,隔很久才吸一口,大部分都被风吹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路总,你这可得好长时间不能跟我们打球了。”

“没事,正好养养皮肤,这大夏天的老跟你们打球,我都黑了好几个度了。”

被唤作“路总”的女人声线柔和,带着一丝小俏皮。

黎川背脊一僵,拿着燃到尾巴的烟回头,视线穿过缥缈的烟丝,透过长长的走廊,落到路染荷脸上。

她被两个男人搀扶着,脸上笑容可掬,步子很慢,时不时单脚跳两下,没注意到角落里的黎川。

最后是黎川先开了口,在她拐出医院前,喊了她一声:“路染荷。”

医院嘈杂,路染荷只隐隐听到有人叫自己,茫然地回头,视线循着声源处探去。

黎川掐灭烟,随手丢进角落的垃圾桶里,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看见路染荷目光一滞,继而道歉:“对不起,不知道你在这里工作。”

黎川想起来自己好多年前说的,遇见她让自己变得不幸了的话。他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嘴巴张张合合,最后一句话也没说。

俊男靓女重逢,身边总有人喜欢起哄,笑意暧昧:“路总,这谁啊?好帅啊。”

路染荷说:“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男人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不是男朋友吧?”

“别开玩笑,”路染荷佯怒,打了男人一下,“我有男朋友了,我们都已经订婚了,今年国庆就打算领证办婚礼了。”

男朋友。

订婚。

领证办婚礼。

这段话每一个字都在黎川神经上跳跃,他目光下垂,看到她手指上的戒指,恍惚一瞬。

大约是连续工作了太长时间,他身体发虚,脑子像被泡发了的海绵,昏昏沉沉。

听到她说订婚了的消息,心跳停滞一瞬,脑子里却风马牛不相及地想起那个太阳炙热、蝉鸣不止的夏天。

2

2008年的9月,路染荷转学到黎川所在的班级。

她全身皮肤白到发光,还没拿到校服,穿着自己的衣服,纯白的T恤,紧身的牛仔短裤,双腿笔直而修长,整个人高挑又漂亮,一出现便引得班级里一阵沸腾。

青春期躁动的男生们比窗外明晃晃的太阳更加燥热,眸子里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路染荷却热辣而不自知,拉了拉书包带子,神色乖巧甜美,在老师的安排下坐到了黎川旁边。

那年的黎川坐在教室倒数第三排,戴着厚厚的眼镜,头发耷拉在额头上,看起来呆呆的,成绩常年稳定在中下游,也不调皮捣蛋,是存在感极低的一类人。

路染荷的出现,让他第一次被全班集体注视。他抠了抠手指,脸颊悄悄飞起一团红晕,有些不自在。

倒是路染荷大大方方地坐下,笑容满面的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新同桌,我叫路染荷,以后请多多关照。”

黎川腼腆地回应:“你好。”

说完立马挪开视线,低头盯着课本上的函数,手拿着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誊抄着。

忽然,黎川察觉口袋一沉。

他眼睛往下一瞥,看见路染荷往他衣服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

黎川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后者俏皮地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关照费。”

黎川摸出来一看,是两颗棒棒糖,一颗荔枝味,一颗苹果味。

那个夏天,是江城最热的一个夏天,大树被晒得焉巴,蝉鸣都有气无力,隔许久才叫上一声,热潮像海浪,一阵接一阵从窗户涌进教室,挤满这个不到四十平的屋子。

头顶的风扇“咯吱”作响,飞速转动,却不抵分毫作用。

但那一天,黎川却出奇地感受到了凉爽。身旁的女生清纯明媚,发梢有着淡淡的香气,一个笑容便驱散了所有的闷热。

3

平淡枯燥的高中生活里,转学生的存在本身就像砸进平静海面的一颗石头。

倘若砸进海面的不是石头,而是娇艳漂亮的玫瑰,那便会掀起一场海啸。

路染荷很快成为这一层五个班级中的焦点人物。

男生们喜欢聚在一起讨论她的外貌,聊她精致好看的脸蛋,聊她红润的嘴唇,聊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偶尔开玩笑说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荤话。

女生们则是如临大敌,喜欢的男孩子好像也在关注着这个漂亮的转学生,让她们没办法对这个女生充满善意。

某个雨后的晚自习,路染荷吃完饭回到班级,照例从桌肚里翻出一叠情书,挨个拆开。

“在这个热浪迭起的夏天,”路染荷轻声念着情书的内容,“你的出现就像一抹清风,吹走了我所有的烦躁。不知道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反正,看到你之后,我觉得一见钟情才是宿命一样不可违的真爱。”

“咦,还宿命一般不可违的真爱,好肉麻,”路染荷打了个寒颤,撑着下巴看向黎川,“你们一中男生写情书就这水平?”

话音一落,反应过来什么,一拍脑袋:“啊……不对,忘了我转学过来了,现在应该说‘我们一中’,”她修改措辞,“我们一中写情书就这水平?”

这封情书是黎川偷偷写了塞进去的,没敢署名,甚至特意用了左手写,生怕她察觉出来是他。

却是没料到她竟然第一封就把他的抽出来,还念给他听,顺便无情吐槽了一通。

黎川感觉自己心里那个偷偷暗恋着路染荷的小黎川正在被拉出来鞭刑。

好在路染荷没过多地研究这封情书,读了一遍就丢开,又继续翻下一篇,然后挨个点评一遍,像皇帝在批阅奏折。

看到一半,她终于觉得无聊,把情书悉数丢进垃圾桶里,屁股偷偷朝黎川挪了两步,附在他耳边小声问:“会打篮球吗?”

黎川点头。

路染荷扬眉:“溜出去打一场?”

今天晚自习原本被物理老师占了,但临时有事不能来,便叫课代表发了张卷子下来做,老师第三节课过来检查和讲解。

黎川中规中矩,不是坏学生,也没好学生那么乖巧自律,听到路染荷的提议,有点心动,但看了看自己只做了一小半的卷子,犹豫着没动:“我试卷还没做完……”

路染荷把自己面前的卷子推过去:“抄呀,记得抄错几个啊,别一模一样。”

黎川不擅长物理,早就做得头昏脑胀,闻言也没推辞,三两下把卷子抄满,跟路染荷从后门溜了出去。

4

正是晚自习时间,学校异常安静,路灯微黄,灌木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曳。

篮球场上空无一人,两人选了一个靠近路灯的篮球框,随意活动了两下。

黎川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路染荷将篮球在指尖转了两圈,随手投进几个球:“打球得有奖惩才有意思,这样,输了的人就请一学期早餐吧,我让你两个球,怎么样?”

黎川摘下眼镜放到一旁,淡淡摇头:“不用让我。”

路染荷咧嘴笑起来:“别看我是女生,我打球很厉害的,以前可是校队主力军。”

黎川没进过校队,也没怎么在学校里打过篮球比赛,每回学校有活动的时候,大家都自动略过了他,似乎都觉得他这么瘦弱,篮球应该打得不好。

他本来就内向,别人没问他,他也不好意思主动提,所以一直便没人知道他篮球打得其实不错。

他父亲是篮球运动员,退役后在省队当教练,从小学起,他几乎每个暑假都在训练场上度过,虽从未正式参加过任何比赛,但与不少同龄的专业选手对战过,毫不逊色。

夜风轻抚,篮球场上寂静无比,只剩下不断撞击上篮球框和落在地面的“砰砰”声。

许久,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敲响,黎川和路染荷的比分为22:3。

黎川又投下一个球,回头看着面色不佳的路染荷,气势弱下来,问:“要休息一下吗?”

路染荷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咬牙切齿:“休息个屁,再来!”

黎川没办法,把球丢给她,两人又进行新一轮的博弈。

但到底是女生,连着打了近一个小时的篮球,体力几乎透支。

她运着球靠近篮筐,脚尖踮起,准备起跳投球。

这个球,距离篮筐过近,且她弹跳太迟,手臂也软绵绵的,力气不足,黎川几乎毫不费力就能将球拦下。

黎川不会放水,父亲从小教育过他,全力以赴才是对对手的尊重。于是,他跟着她的动作起跳,想拦下这个球。

路染荷察觉他的动作,愤然磨牙,恶狠狠地盯着他一瞬,忽而二次起跳,拽着他的大腿就往地上滚。黎川只感觉到大腿忽然一沉,人就滚到了地上。

少女温热的身体被压到身下,头发黝黑浓密的脑袋正巧抵在他的大腿边。黎川天灵盖差点炸开,连忙翻身,抽出大腿,躲到一边。

路染荷被他的反应逗得“咯咯”直笑:“至于嘛。”

“至于,”黎川的腼腆都被这一惊人举动吓退了,一反常态地大声,“你不要这么抱男生!”

“哦,”路染荷笑着躺下,“好吧。”

黎川在她旁边坐着。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黑暗中传来路染荷的声音:“你打篮球这么厉害,以后是打算做职业运动员吗?”

“嗯,”黎川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的梦想是进入国家队。”

路染荷惊叹:“好棒的梦想!那你要加油哦。”

黎川轻轻点头,又问:“你的梦想呢?”

“我?”路染荷毫不犹豫,“吃人血的资本家,挣好多钱,每天躺在床上,数钱数到手抽筋。”

一场球赛下来,两人在不断的交手中熟络了不少,黎川忍不住吐槽:“你庸俗。”

路染荷说:“你懂个屁。”

路染荷拉着黎川讲了一通道理,说人不能有梦想歧视,挣钱也是个很不错的梦想,钱能解决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烦恼和矛盾,换而言之她的梦想就是世界和平。

看,她的梦想多么伟大。

黎川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5

路染荷输了球,开始给黎川带早餐。

她带的早餐大多很简陋,有时是一根玉米棒,有时是一个馒头,有时候是一个鸡蛋,反正数量都很少,正在长身体的黎川根本吃不饱,那东西对他来说塞牙缝都不够。

黎川想将来路染荷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资本家,毕竟她现在已经懂得如何剥削同学,将来一定能举一反三,剥削员工。

两人的关系因为篮球和早餐近了不少,经常一起进进出出。很快,班级里开始谣言四起,说两人在谈恋爱。

男生们每天看着黎川吃路染荷带来的早餐,恨不得把黎川当早餐吃了。有人小声骂班主任,为什么不把路染荷安排到他旁边,连黎川这种挫男都能入她的法眼,说明女神不挑,是个人都行。

黎川啃着路染荷带的玉米,闻言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不敢发作,只能假装听不见。

半晌,假装拿书,把路染荷桌子上的镜子往自己这边掰了掰,偷偷打量着自己。

头发软塌塌地盖在眉毛上方,眼镜厚重而难看,后面的眼睛也暗淡无光,鼻头上冒了两颗痘痘,嘴唇有一点干,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高中生,丢进人海里,一瞬间就能找不到的那种。

在此之前,黎川从来没注意过自己的形象,高中生嘛,只要把学习弄好就行,于是他总是在跟学习较劲,空闲时间又都用来打篮球,根本没功夫去管理自己的外形。

镜子里的人的确很难看,黎川心情复杂。

人都是视觉动物,平心而论,他自己也是。假设路染荷长得跟他一样普通,他大抵不会因为她成为他的同桌而兴奋,也不会因为她给他两颗糖就觉得如春风至,不会答应跟她自习课溜出去打球。

虽然后来相识后,他发现她是个灵魂也挺可爱的女孩,但他会了解她的灵魂,最初也是因为漂亮的皮囊。

黎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很挫败,接下来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晚上放学,路染荷将他拦在教室后面,逼问他状态不对的原因:“你今天都走神一整天了,最后一节数学课,老师叫你三遍你都没听到,你怎么了?”

黎川眉头紧锁,忧愁遍布,问:“我很丑吗?”

“啊?”路染荷懵了一瞬,接着抬眼在他脸上流连,客观评价道,“还成吧,就是看着不修边幅,其实五官不错,棱角分明,好好打理一下应该也是枚帅哥。”

评价完,又狐疑地看着他:“有人骂你丑?”

跟黎川做了这段时间的同桌,路染荷大概了解他的为人,低调内敛,很少跟人有交流,更遑论纷争。

黎川摇头:“没,只是他们讨论你的时候,误会我们在谈恋爱,顺嘴说了一句你眼光不行。”

潜台词就是骂他丑。

路染荷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一个大男人,就因为这个心不在焉一整天啊?”

“黎川同学,我告诉你啊,人活着很多时候就不能听那些闲言碎语。”路染荷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带着他一起往外走。

学校道路两侧的林荫道枝繁叶茂,微风阵阵,轻慢又舒适。

路染荷边走边讲:“我在三中的时候,有个富二代追我,那时候也有一群女生骂我丑,骂我绿茶。

“我拒绝了富二代之后,富二代又恼羞成怒,骂我不识抬举,让我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鸟样,能被他看上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故作清高。”

“然后我回家照了镜子,”路染荷将黎川带到了学校旁边的烧烤摊,“发现我挺好看的。”

黎川豁然开朗。

路染荷点了一堆烧烤,然后问黎川:“我开导你这么久,请一顿烧烤不过分吧?”

黎川感觉嘴里的羊肉串忽然不香了,口袋里的钱似乎长出翅膀,就要远离他。

黎川捂着口袋:“不是你请我吗?”

路染荷笑嘻嘻地掰开他的手指,掏出他口袋里的钱:“哪有男女生一起吃饭,让女生付钱的?”

黎川辩驳:“那是男女朋友才那样,我们又不是。”

路染荷把钱数给老板:“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我们是朋友,合在一起不就是男女朋友吗?差不多。”

黎川问:“那我能牵你手吗?”

路染荷拒绝:“当然不行!”

黎川又问:“那我能亲你吗?”

路染荷声音拔高:“那更不行了!”

黎川又问:“那我们能去小树林吗?”

路染荷一把掐上他的手臂:“你正常点!”

黎川捂着空空如也的口袋欲哭无泪:“履行男朋友的义务,却没有男朋友的权利,你这是偷换概念,我不干。”

路染荷说:“哎,别这样,不就是一顿烧烤嘛,以后等我有钱了,我天天请你吃。”

黎川想,路染荷真是做资本家的料,不止会剥削,画饼功夫也是一绝。

她将来一定能实现梦想。

6

黎川和路染荷边吃边聊,等吃完,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一点。

黎川抬头看见墙上的时间,心中暗道不妙,回家要被老黎抽一顿了,抬脚就欲往家狂奔,奔出一段距离又倒退回来,在路染荷身边停下。

反正横竖都是一顿打,不如先送路染荷回去。

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实在不安全。

谁料路染荷却摇头拒绝:“我打架厉害着呢,没什么不安全的,我们家又不顺路,你快回去吧。”

“那怎么行,”黎川坚持,“我送你。”

想了想,又道:“你要是怕被父母看到挨揍的话,我送你到你家路口就行。”

路染荷没再拒绝:“那行吧。”

路染荷家住得不远,就在学校后面的自建房区域,只是学校后门关了,必须要从旁边绕,便远了一些。

十一点过,路上行人寥寥,车子也没几辆。沥青地面从中间隔断,一边是因使用多年而变得灰扑扑的老沥青,一边是与因为维修管道而新铺的沥青形。

二者相差甚远,却奇异地粘合在一起。

像黎川和路染荷。

路染荷家在肖家河二巷,朝下的路口数过去第二栋。

黎川送她到了路口,便原路返回,走到一半,兜里的手机传来一阵震动。

是姐姐发来的短信,说跟男朋友闹掰了,给他两张去游乐园的票,让他明天周六跟同学去玩。

黎川下意识就想叫路染荷,却发现后者好像没有电话,于是想了想,又折返回去。

与走时不一样,他再折返回去时,隔很远便听到熙熙攘攘的人声。

他走到路口一看,那儿围满了穿着睡衣、披散头发的人。

“唉,真造孽。嫁给这么个男人,一个月到头就没几天安生日子过。”

“苦了那家的女儿了,成绩好,长得又漂亮,却摊上这么个爹,以后谁能愿意娶……”

“谁说不是呢,”人群里叹息不止,有人恶毒地骂道,“天天喝酒,喝完酒就打妻子女儿,不如喝死了算了,那娘俩还能得些好日子过。”

黎川心头一怔,走进人群,透过缝隙看到里面的情况。

一个女人衣衫凌乱地跌坐在地上,袖子被人扯掉一截布料,露出里面破皮的肌肤,脸上有几道猩红的伤痕。

在她旁边,是骂骂咧咧的男人,瞳孔瞪得很大,不停地挥动着双手双腿,对她拳打脚踢。

然后黎川视线一移,看到黑暗中的路染荷。

她头顶的灯被砸坏了,所以整个人隐匿在暗处,不易被人看到。脚边是灯罩的碎片,上面沾染着一丝血迹。

“跟你妈一样,是个娼妇。”打了女人一会儿,男人的注意力又回到黑暗中的路染荷身上,扬手甩了一耳光。

“这么晚不回家,跟个野男人在外面鬼混,老子花那么多钱是让你勾引男人的?”

他说话难听至极,粗俗不堪。

听得黎川眉头直皱。

他家住在对面的水岸豪庭,离这也不过两三公里的距离,鲜少来这边逛,从来不知道原来一江之隔的对面是这样一番光景。

随着男人的一耳光,人群里又出现低低的感叹。

“这路老二真不是人啊,报警吧。”

“报警又有什么用,这是家事,警察来了也只是调解,这么多年,哪回不是这样?”

世间最难解决的便是家暴。他们是一家人,即便闹翻了天,外人也只能是帮忙拖一下。

法律虽能制裁家暴,但真正把施暴的伴侣告上法庭的人少之又少,不是不愿意,而是各种扯不断的关系,并不是对方被关进去就能解决。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染荷抬头,也看到去而复返的黎川,与他对视两秒,咽下难堪,用嘴形对他说:“你走吧。”

黎川脚下动了动。

路染荷收回目光,低低地看着一地狼藉,默默忍受着父亲的辱骂以及时不时落到身上的耳光和拳头,内心苍凉一片,某种决心却愈发坚定。

她一定会好好学习,考上最好的大学,进最好的公司工作,挣很多很多钱,在大城市买房,带母亲逃离这个鸡飞狗跳的地方,逃离这个酗酒成性的男人。

她一定会的。

一定。

路染荷正暗自下着决心,忽然察觉外面的人群中一片骚动,一抬眼,看到飞奔过来的黎川。

他拉起她的手冲出人群,一路往下,跑过新旧交替的沥青路,跑过学校,停在水声澎湃的江边。

他说:“至少我在的这一次,不要任由他打。”

路染荷明白他这一举动不过是短暂的躲避,她迟早要回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可是,心里仍是感动。

不是感动他将她从那一片狼藉里带出来,而是感动他能在见识这一片狼藉之后,仍愿意牵住她的手。

路染荷的父亲是老酒鬼,一喝酒就爱打她和妈妈,次数频繁。

所以从小总是因为各种意外,有朋友见过她被打的样子。

大部分当场被吓跑,之后离她十万八千里,避她如瘟疫。小部分仍与她一起玩,但关系明显比以前淡了不少。

还有一部分,回到学校大肆宣扬她家的事迹,把她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谈。

无数次冰冷的拳打脚踢下,路染荷是期待过有那么一个人能将她带走的。

而黎川,是第一个拉她出来的人。

7

那晚过后,黎川和路染荷还和以前一样,但似乎有什么变了。

到了临近高考的日子,两人一起商量未来的打算。

黎川不打算上大学,他想一毕业就参加比赛,拿到进入省队的资格,然后冲国家队。

路染荷要去北京,念最好的大学。

他们都有清晰的目标,并各自努力着,路染荷说:“那我们说好了,到时候北京见。”

黎川应声:“好。”

高考很快便来临,黎川同路染荷一起踏进考场,挥笔写下答卷。

查分那天,黎川挺紧张,捂着眼睛不敢看分数,叫旁边的路染荷帮他查。

路染荷失笑:“你又不上大学,那么紧张干嘛。”

黎川环视四周,网吧里都是像他一样紧张兮兮查分的人:“配合气氛。”

路染荷:“……”

她无奈地帮他点开查阅,371分,刚巧过了二本线。

黎川叹息:“我其实挺认真地写了,但水平好像就这样了。”

路染荷关闭查分数的系统,瞥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吐槽:“你是认真地写了,但你这三年来有认真听过课么?”

黎川回:“有啊。”

“你那叫听了啊?”路染荷难以置信,“一上课就撑着下巴看黑板,笔记抄得整整齐齐,实际上脑子根本没有思考,这样学习,能考好才有鬼了。”

“管他呢,都考完了,”黎川笑笑,“对了,我29号要参加省队选拔赛,你来看吗?”

“29号,”路染荷想了一下时间,“填志愿那天?”

“嗯。”

“几点?”

“下午三点。”

时间来得及,路染荷应下:“好,我填完志愿来找你。”

说完,她打开自己的查阅系统,界面却没显示分数。

黎川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你不会是考试的时候忘记写名字、考号,成绩没录上去吧?”

路染荷瞥他:“你当我是你?”

言罢指了指下面的一行小字,看向黎川:“念念。”

黎川凑过来,眯着眼睛,跟着念:“你的位次已进入全省前50名,具体情况于27日查询……全省前50?”

黎川惊呼,直感叹学霸查分就是不一样。

路染荷考得那么好,黎川也不甘落后,训练半点不敢怠慢,好好准备着选拔赛。

这次选拔赛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时机,身体各项指标都是最好的年纪,也和正常小孩一样念完了高中。

选拔赛在省体育馆举行,各市各县优秀的人一起来到这里,比赛那天,观众席坐满了人。

黎川在父亲的陪同下入场,进入检录处,候场。

时针缓缓挪向三点,黎川和队友进入赛场,他视线在观众席上移动着,他留的那个座位,始终无人落座。

大约是有事耽误了。

黎川深呼吸一口气,不再看观众席,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直至比赛打完,黎川都没看到路染荷出现。

他拿到手机,准备给她打电话,一开屏看到一则推送的本地新闻,下意识划走却后知后觉注意到,那则新闻的标题好像是——《X市一男子酗酒,在家中点燃煤气,引发火灾》。

想再找那条消息,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眼皮重重一跳,来不及等选拔结果出来,便向外跑去。

父亲在后面喊他,他也顾不上听,心中像有一团火在烧似的,百爪挠心。

千万不要是她。

他飞驰在街巷里,心中不断祈祷。

千万不要是她。

一拐弯,却忽而听到刺耳的刹车声。

他瞳孔放大,里面倒映出失控的摩托车,笔直地朝自己撞来。

那条路狭窄,又是几乎九十度的拐角,寻常人进出都会小心查看。

不巧的是,心急火燎的黎川遇上了追求速度的摩托车,两人谁都没减速,一拐角便迎面撞上。

黎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跃向空中,整个人在空气中飞速倒退几秒,而后狠狠地砸向地面。

疼痛从骨髓处传出来,黎川昏迷前,感受到了漫天遍地的绝望。

作为一名从小就立志要进国家队的人,他比谁都明白,这份撞击对他意味着什么。

他感受到背脊的断裂,沉闷的一声,通过血肉传至大脑。

8

黎川醒来,身边是神情复杂的父亲,以及路染荷。

父亲看向他:“你入选了。”

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

黎川抿着唇,没吭声,他明白这一撞,自己的梦想是彻底毁了。身体是运动员的基石,基石断了,还谈什么上层建筑。

路染荷嗫嚅着道歉:“对不起。”

她原本是能准时去看他比赛的,但走到体育馆门口,却收到班主任的消息,问她怎么填了省里的学校,她又匆匆赶回学校,才发现父亲偷摸改了她的志愿。

等她把志愿改回来,他比赛已经结束了。

她正想去体育馆找他,却忽然在班级群里看到消息,说黎川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抢救。

她匆忙赶来医院,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眼泪止不住地流。

黎川抬起手,轻轻拉住她:“不用道歉,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注意。”

路染荷还是哭:“如果我能早点去看你就好了,你也不会急着去找我。”

黎川说:“真的跟你没关系。”

黎川身体受损,职业运动员的道路没踏上就已经出局,他只好复读一年。

路染荷每天打视频监督他学习,告诉他学习方法,替他整理笔记,一年之后,黎川不负众望,以583分的成绩考上了北京的医学院。

两人也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一起旅行、一起计划将来,毕业后一起在校外租了个小房子,开始了同居生活。

都说同居是考验感情的炼金石,许多情侣同居不久就会发现对方的诸多毛病,最终不欢而散。

但黎川和路染荷住在一起三年,竟然从未发生过争执。

两人的室友都表示,这两人不结婚真的很难收场。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人要结婚时,他们却令人猝不及防地分手了。

说猝不及防其实不太准确,这对黎川来说,不过是压抑多年的情绪爆发。

那是2018年的冬季,黎川跟路染荷在坐摩天轮,等待天气预报里的那一场大雪。

大雪降临的那一刻,他忽然看见父亲朋友圈发的关于篮球比赛的视频。

漫天白雪落下,簌簌如他的心事。

他脑海里不断推演着过去,计算出各种各样的结果,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假如,2008年的那个夏天他没有遇到路染荷,那么,此刻站在赛场上的人中,大抵有他一个。

他无暇再看雪,等摩天轮落地,便要回去。

路染荷跟在他身后,不明白他忽然的情绪是为什么,但还是哄着他:“不看就不看了,我们回去,外边这么冷,也没什么好看的。对了,你想吃什么,我们一会儿路过超市买点回去,我给你做。”

黎川大步流星,很快便把路染荷甩在身后,先她一步回了家。

路染荷隔了半个小时才回来,手里拎着一大袋菜,冲他笑:“我买了你最爱的牛排。”

黎川还是没说话,多年前出车祸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里重复放映。

好半晌,他忽然开口:“路染荷,你说,假如我们没有遇见,会是怎么样?”

路染荷正在摘迷迭香的手一滞,背脊僵硬。沉默好半晌,她平静地问:“所以,你觉得遇见我,是不幸的事情,那场车祸都应该归咎于我,是吗?”

平静下是翻滚的波涛。

黎川没回应。

路染荷丢下迷迭香,回头看他,说:“我们分开吧。”

和男友同居三年有望结婚,却因为意外的车祸,彼此错过一生

黎川说:“好。”

路染荷一愣,没想到他会就这样同意,好半晌,轻嘲一声:“黎川,这么多年,你根本就没爱过我吧?

“你大概只是单纯觉得,你因为我而失去了追逐梦想的能力,所以利用和我在一起来稍稍弥补这份不满。”

她从头至尾都在很平静地说着,平静的脸上却遍布泪痕,嗓音也颤抖着。

“黎川,让你遇到我,真的很抱歉。

“以后不会再让你遇到我了。”

9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路染荷,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删了他的联系方式,把出租屋里关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

黎川后来情绪恢复后也找过她,但她大抵狠了心要离开,他遍寻不见。

2020年,他从北京回了家乡,进入医院工作,每天忙忙碌碌。

闲来无事时他会攀扯一下那段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最终发现世间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也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

意外充斥在生命的每一个时刻。

倘若他从未遇到过路染荷,也许也会在某个路口出现意外,又也许不会。

谁知道呢?

他从事骨科大夫这么多年来,也见过太多意外受伤的案例,有的人仅仅是在家中摔了一跤,便尾椎断裂,再也不能剧烈运动;有的人从好几层楼上摔下来,却只是轻微骨折。

而当年,他的车祸不过是诸多意外的一种,他却把所有过错都推给她。

是谁都难以接受吧。

黎川重新倚靠在窗户上,揉了揉太阳穴。打开窗户,风吹过来,清醒了一点。

他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遮着风点燃。

闷雷滚动,累积良久的闷热憋出一场大雨,洗刷着整座城市。树叶接住雨滴,又丢至窗沿,打湿黎川的衣袖。

他抬眼望着滂沱大雨,又回头看路染荷戴着戒指的手,迷茫雨雾里,想起家里那只灰扑扑的小熊。

那大抵是路染荷唯一落下的东西,十几厘米的小熊,被丢在乱七八糟像高山一样的杂物下。

是2020年,黎川搬家时发现的。

后来,同年的七月,那只小熊被来做客的熊孩子撕开,掉出里面的戒指和信封,他才发现这份被遗落的秘密。

信的内容不长,短短的几句话,却已经成了奢望。

路染荷在信里说:

“傻黎川,不知道你找到这两枚戒指的时候,是哪一年了,我们还在北京吗?还是已经回了老家?

不过,不管何时何地都不重要啦。

“重要的是,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就娶我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落款的日期,刚好是他们分手那天。

小熊是那天在摩天轮上路染荷给他的,说是初雪礼物。

那年她十分喜欢追韩剧,也时常拉着他一起看。

黎川从无数个韩剧里得知,初雪对情侣来说都有着特别的含义,那是个美好的日子,传闻在那天表白或者求婚的人,都会收获长久的幸福。

只是,他当时没多想,只以为是她随手送的一件小礼物,回去之后由于爆发争吵,更是被他直接丢到了杂物堆。

翻出那封信和戒指的时候,黎川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又酸又苦,难过又好像哭不出来。

毕竟,人是他亲手推开的,他有什么资格难过呢?

黎川拿着那两样东西,躺了一整晚,盯着天花板,彻夜难眠。次日,阳光落下,一点点驱散黑暗。他看着阳光,看着闪闪发光的戒指,忽而振奋起来。

既然上天让他找到这个东西,就说明,他们之间的缘分一定还没尽。

黎川把高中群里同学的微信都加了一遍,挨个询问是否有人知道路染荷的去向。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最终从同学口中得知了她的所在。

他当即买了机票飞过去,行色匆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了飞机又转出租车到她租住的地方。

等到暮色四合时,她终于出现。

只是……身边跟了个人。

天空飘着毛毛细雨,男人一只手替她撑着伞,一只手揽在她的腰上。

黎川感觉脑子里一阵轰鸣。

与此同时,路染荷也看到了他,挽着男人路过他身边,叫男人先上楼。

黎川率先开口,着急地拿出戒指,说:“我找到了。”

路染荷神色已经没什么波澜:“刚刚那个是我现在的男朋友。”

黎川面露痛苦:“那天我只是情绪受刺激了,我爸带队去了篮球赛,我当时没忍住假设如果我们没有遇见,我应该也会在赛场上。

“我实在太遗憾了,你知道,篮球是我的梦想,所以才会口不择言说出那样的话。但我知道错了,也没有真的怪过你,你原谅我吧。”

路染荷摇头:“不是的黎川,你不是那一刻情绪过激才口不择言,你是从来就把车祸定为我的罪,在你人生低谷的时候,在遇到挫折的时候,在未来任何一个有需要的时候,都会把我拉出来挡刀。”

“何况黎川,”路染荷回头望了望身后,“我们已经错过了。”

雨势大了起来,记忆里的那一场雨与此刻重叠在一起,黎川思绪回笼,抬眸看着面前的路染荷。

分隔许久,她看起来却是比从前更年轻了一些。肤色红润有光泽,神采飞扬,像小孩似的。

黎川想,那个人一定对她很好。

这么多年,他执拗地拒绝任何相亲,等她分手。他甚至卑劣地想过在两人吵架时趁虚而入,却一直没等到。

如今,她已经订婚,也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另一个人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医院大门进来一个男人,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叩叩”的响声。路染荷抬眼望去,眼睛里一瞬间亮晶晶的,爱意绵绵。

黎川眼神暗淡下去,他想,是真的没机会了。

也终于知道,有的人,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他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掸干净落在衣服上的烟灰,路过路染荷,道:“祝你幸福。”

路染荷回:“谢谢。”然后在男友的搀扶下走进雨幕中。

黎川走到电梯口,摁下负二层,等电梯的间隙拨通母亲的电话,同意了周六的相亲。

他和路染荷十几年的纠葛,在今天,终于落下帷幕。

此后漫漫人生路,他们真的再也不会遇见。(原标题:《几度雨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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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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