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钦慕的少帅借酒劲吻我,我正害羞,可这时他却喊了别人名字

大千世界 176 0

  楔子

  梁昭元和何知迎结婚那日,被细雨缠绵近半月的金陵城终于放晴了,连路旁的迎春花开得甚是明媚,在日光下折射着微光。

  宝善街上锣鼓冲天,人声鼎沸,站满了持枪的卫戍,卫戍背后是争先恐后围观这难得一见的盛景的市民,易婉就安安静静地隐藏在人群之中。

  总理嫁女、司令娶亲,金陵城中自然是难得的热闹,纵然这热闹背后藏着白骨成堆,血流如河。

  装饰有百合花的车队缓缓驶来,隔着熙攘的人流,隔着闭合的车玻璃,易婉终于看到那人模糊的侧影。梁昭元穿着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戎装,眼角依稀含有几分笑意,是清俊尔雅的温润公子模样。

  六年了,她终于完成任务;他也终于得偿所愿,成为淮军新一任的陆军总长,在夺权战中占据了主导地位。

  易婉却突然想起了她十四岁时那个细雨绵绵的夏日,他牵着她走出了绝望到看不见未来的棚户区。那时梁昭元还是刚被寻回的庶出公子,被自己的弟弟梁钦元多处压制。当时正值金陵的雨季,如丝线般细密的雨珠落在他泛着冷光的肩章上,他却毫不在意,只从拐角处一步步向她走来。

  易婉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笑着问她,“愿意跟我走吗?”

  飘散在空气里的柳絮似乎与那日细密的雨帘渐渐重合,梁昭元陌生的一张脸却再也不是当初温润如玉的模样。他亦父亦兄,曾在她的心底占据过些许光阴,终于还是结束在了这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易婉最后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而梁昭元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突然转头看向她站立的地方,只可惜她早已转身,只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1

  跟梁钦元闹掰后,易婉便搬出了在颐和路的公馆,另寻了现在的住处。

  满月渐渐爬出山头,高悬于群山之巅,落下溶溶亮光。易婉坐在窗前赏月,竟依稀可见坞山官邸方向传来的烟花。簇簇烟花在半空中“嘭”地盛放,旋即却只余一片无踪无迹的幻影。

  门边突然传来一阵声响,易婉一惊,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开门一看,竟是多日未见的梁钦元。他弯腰撑在墙边,有些站立不稳,吓得易婉慌忙把他扶进内室,借着灯光才发现他惨白的一张脸上汗珠密布。

  梁钦元人高马大,易婉一时不察,竟被他压倒在床边,而那人却毫无被夺权的落魄和被伤痛折磨的颓废,反而把手撑在她的身侧,勾唇笑道:“不好受吧?”他说着说着竟摇了摇头,自己笑出声来,“自然不好受,你为了他背叛我,他却娶了别人。”

  易婉皱眉要推开这人,无意间却摸到一片粘稠,她顿了顿,他却愈发得寸进尺,把头埋在她的颈间,滚烫的呼吸引起一片颤栗。

  “易婉,你好得很。”

  眼前这人明明再落魄不过,易婉的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两人朝夕相处时,他意气风发的眉眼。那时何知迎刚答应梁昭元的求婚,梁昭元凭着她父亲的势力渐渐后来居上,反倒是梁钦元在淮军中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梁钦元当时应是知道了她偷印鉴之事,也不说话,只衔着烟静静坐在沙发上。烟雾升腾,直将他轻拢的眉眼遮蔽。漫长的沉寂过后,他终于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将快要燃尽的烟蒂熄灭,缓缓起身,走到门边时,却又突然停下,留下一句,“以后再也别让我见到你”。

  眼前的眉眼与记忆中渐渐重合,易婉待在他的怀里久久无法回神。她用力逼回眼角闪烁的水光,轻轻问他说:“你不是再也不要见到我吗?”

  只听他忽然轻笑,似乎还扯到了腹部的伤口,寂静的空气里传来“嘶”的一声,“我后悔了,不行吗?”

  易婉在他怀里轻轻摇头,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她微不可闻的声音随着浮动的尘埃四散在空气中,“对不起,存卿。”

  梁钦元伤得有些重,易婉连夜出去买药给他处理了一下。他熬不住睡了过去,易婉却没了睡意,索性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着,以防他夜间发烧感染。她看着他隽拔不群的一张脸,忽然有些出神。

  明明他们两个人从开始就是一场相互算计,心知肚明的演戏,分手后,却莫名拥有这样难得的信任和静谧安宁的时光。

  当初,梁昭元把她从城西带出来,便养在一栋别墅里,请了各种老师专门教学,英语、钢琴、马术,甚至是她一颦一笑时眉眼的弧度。她后来才知道,梁昭元是三军总司令梁鹤亭庶出的二儿子,而她学习的对象是内阁何总理家的千金何知迎——他异母弟弟在国外留学的爱人。

  当时梁昭元和梁钦元两人为了陆军总长的位子,争得火热,而她的任务,就是去接近那位痛失所爱的梁三少。

  记得那天晚上也像今晚这样,月光朗照无一丝阴云,纸醉金迷的琼宫中各色舞女来回穿梭。易婉有些害怕地随着经理走进包厢,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独自抽烟的梁钦元。

  易婉悄悄抬头,目光却和正抬眼的梁钦元直直撞到一起。她稳了稳心神,装出羞涩的模样,冲梁钦元腼腆一笑,藏在双颊的梨涡若隐若现。而那人却淡淡阖眼,眸间不见丝毫波动,只将指尖燃着的烟狠狠捻灭。

  易婉心中一阵失望,正要再寻机会,一个醉酒的军官不知发了什么疯,硬要把她叫去陪酒。她心里暗自高兴,面上却不显,只是抬眼去看梁钦元,隐隐带了些祈求的泪光。

  果不其然,梁钦元眼底冷了下来,勾唇一笑,一把将易婉搂在怀中,举起酒杯似是而非地说:“好酒还需美人来配。”

  易婉以为梁钦元要喝酒,却不想他的酒杯转了个方向,一下抵在她的唇边。梁钦元低头,粗砺的手指微微摩挲着易婉的鬓角,眼底却是不容抗拒的光,说道:“喝吧。”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口划下,易婉被呛得一阵咳嗽,梁钦元却突然放下酒杯轻笑起来,胸腔有隐隐的震动。他看似温柔地替易婉抹去沾在嘴角的酒液,手指却未离开,而是轻轻捻压在她涂过蜜丝佛陀的红唇上,包厢里突然暧昧异常。

  终于捱到了结束,梁钦元不出所料地带走了易婉。他带着她回了颐和路的公馆,把人扔在客厅,留下一句“好好安置”便要离开。易婉心中一紧,再也顾不得羞涩与害怕,从背后紧紧环上梁钦元精瘦的腰身,轻轻开口问道:“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梁钦元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把她推开,说:“你最好安稳一点。”

  她还怎能安稳呢,从她被梁昭元带出来那天起,她的未来就和眼前这个男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再也不可能安稳。想到此,易婉突然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又死皮赖脸贴了上去。她没有经验,只能凭着本能胡乱亲吻,梁钦元却像被什么点燃了怒气,一把将她扛起,大步向二楼走去。

  那一夜,梁钦元一点也不温柔,现在想起来,易婉竟是难得的庆幸,庆幸他没有在他们第一次意乱情迷时,就在她的耳边轻喊“知迎”。

  钦慕的少帅借酒劲吻我,我正害羞,可这时他却喊了别人名字

  2

  易婉本以为靠近梁钦元是一场持久战,没想到第二日她并未被赶走,而是被允许在颐和路住下。那晚过后,梁钦元似乎把易婉这个看起来别有用心的女人忘了,以至于易婉近一个月没有见到梁钦元,就在易婉准备另辟蹊径时,梁钦元却突然带她去了一场舞会。

  易婉已经记不清那场舞会的具体内容,只记得他和她跳开场舞时,两人在舞池中默契的舞步。渐渐地,周围人竟都停了下来,只入神地看着他们两人在舞池里纵情旋转。一舞完毕,梁钦元似乎有些惊讶易婉舞技的高超,竟能跟他配合地出神入化。易婉歇息够了,终于从梁钦元的肩头起身,得意地冲他眨眼道:“你可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似乎是被易婉的厚脸皮打败,梁钦元浓沉的眼底终于有了笑意,他捏了捏她的手,顺势滑下和她十指相扣,直到坐在车上都没有松开。

  梁钦元上车后就在一旁闭目,易婉却闲不下来,反而晃了晃他们交握的双手,问道:“喂,你这是邀请我一起共眠的意思吗?”

  纵然梁钦元接受的是西洋教育,依旧惊讶于一个女孩子竟能说出如此露骨的话。他突然睁开眼,似笑非笑地打量易婉,像是在等待她接下来的惊人言语。

  易婉鼓足了勇气才说出那样一句话,哪还有什么后招,反倒被他盯地有些羞恼,便用力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转而捂上他那双把人盯地直发毛的眼睛。

  “你干嘛这样看我!”

  梁钦元拿下易婉嫩白的双手放在掌心,突然倾身到她的耳边,低沉的声音让她的耳廓不由染上暧昧的坨红。

  “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梁钦元似乎对易婉的表现相当满意,自那以后,开始默许她的存在,时常带她出入上流社会,金陵城中亦接受了易婉梁三少新“情人”的身份。只是纵然梁昭元做了万全的安排,开始时梁钦元仍然对易婉防备万分,也不知从何时起,梁钦元在颐和路留宿的日子越来越多,竟易婉也成了他信任大军中的一员。

  淮军内部争权夺势越发厉害,一次梁钦元的副官来公馆接易婉,竟是把她带到了梁钦元惯住的栖江别馆。易婉被带进主卧时,梁钦元只松松垮垮穿着衬衣,正搭着毛毯靠在床上读书。她诧异他此时的悠闲,走近才发现,他的额头竟缠着一层纱布。

  易婉有些着急地要去检查他的伤口,那人却眉目轻扬,端得是一派光明磊落,却不正经地把她拉到怀中,满不在意地问道:“这点小伤,慌什么?”

  过了几天,梁钦元才告诉她,梁昭元在他探查军务的途中设下埋伏,梁钦元索性将计就计,装作重病养伤不见外人,为了逼真亦是防止人多眼杂,特地把她接来照顾他。

  彼时易婉正躺在梁钦元怀中,两人坐在窗前看庭院里长势正好的西府海棠,海棠花染上了胭脂色,看起来甚是娇美,比海棠花更让人心醉的,却是日光徐徐射入时,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打在地板上所勾勒出的淡淡幻影。看着地板上纠缠在一起的两道影子,易婉的心尖像是被泡发在满园的日光中,一时间暖得不可思议。

  那是易婉第一次隐瞒梁昭元,那段朝夕相伴的日子却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两人大概都不会想到,这再寻常不过的清闲午后,竟成了他们此生都无法奢求的珍宝。

  3

  梁钦元长兄早亡,自少年时便随父戎马军中,成年后权势日盛,却冷不丁出现一个异母哥哥,两人自然开始明争暗斗。这两年,兄弟俩为了陆军部总长的位子更是斗得愈发激烈。只不过,所有的刀剑相向终于结束在何知迎回国的那个冬暮春初。

  金陵久不下雪,那日竟难得落了小雪。易婉没什么精神,晚上早早便躺下,却被屋内突如其来的细微声音吵醒。她睁眼一看,只见梁钦元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盯着她。月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撒下,照在他肩侧些许未融化的落雪上,竟罕见地显出几分落寞。

  易婉下床替梁钦元脱下戎装,这才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她推了推他,想去给他弄些解酒汤来,梁钦元却突然把她压在沙发上。情到浓处,易婉终于听清了梁钦元深深藏在心间的那个名字,他喊道:“知迎。”

  易婉眨闭了闭眼,别过头去看窗外飞扬的落雪,却突然想起梁昭元传来的消息――何知迎不日就要回国。梁钦元今夜的失态似乎在一瞬间就有了解释,易婉终于绝望地阖上眼皮,一滴晶莹顺着脸颊滑到枕边。

  只是,金陵的夜怎么会这样冷,以至于眼角的那滴泪落下时,易婉只感觉到一片彻骨的冰凉,从脸侧一直蔓延到心尖。

  第二天易婉起身时,枕边冰凉一片,早已不见了梁钦元的身影。他不知在忙些什么,这之后又是许久未见。

  不过,这两年,易婉成功成为出入梁钦元身边唯一的女人,纵然没有名分,那些军官太太们依然喜欢和她打交道。她闲来无事,便接受了一位师长夫人的邀请,去他们家的马场玩耍。

  刚刚入春的天气还有些冷,易婉正裹着外套站在马场外和太太们说话。不经意间回头,却在不远处看到已两月未见的梁钦元。

  他牵着马,正低头跟身边的女子说话,看起来甚是温柔低顺。让易婉挪不开目光的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养在别墅里的那四年,易婉见多了何知迎各式各样的照片,以至于此时此刻只消一眼便可以将她认出。何知迎穿着火红的马术服来回甩动着手中的马鞭,红唇张合间,竟比日光还要明媚几分。易婉终于明白,梁钦元搂着她温存时,那句“你不是个合格的学生”是什么意思。

  她自然不是个合格的学生,四年的时间里竟没有学到何知迎半分明艳,就连她曾自以为最大的资本――长相,也和何知迎相差甚远。

  原来这就是梁钦元放在心上的女子,两人没有一点是相像的,难怪她怎么也走不到梁钦元的心底。

  易婉没了心思玩耍,趁他们未发觉时,慌忙收回目光,打了声招呼称病进屋休息。她坐在特地为她准备的房间里,终于下定了决心。

  晚饭后,梁钦元大概是听到了易婉也来了的消息,不消片刻便来了她的房间。他步履匆匆,簇起的眉宇间隐见几分忧虑,问:“听说你身子不舒服?”

  易婉正坐在窗前,闻言细密而长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微微后靠在梁钦元身上,细长的双臂轻轻环住他的腰身。鼻端依旧是熟悉的硝烟味,易婉轻嗅,却迟迟无法心安。

  那晚梁钦元没有离开,正好给了易婉机会。她趁梁钦元熟睡时,偷偷从他的大衣内衬里拿出他随身携带的印鉴,轻轻盖上梁昭元给她的文件。当朱红的印鉴落下时,易婉的心头突然蔓延过一阵彻骨的绝望,大概是清楚地知道,他们此生已经走到尽头,梁钦元再也不可能原谅她了。

  4

  回忆到此似乎该以悲剧收场,那个声称“此生不复相见”的梁三少却像是失忆般,莫名缠上了她这个“叛徒”。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梁三少情场名利场双失意,以致消失不见的消息,那位正主却毫不在意,在她这里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

  易婉正在一旁给梁钦元熬鸡汤,那人却一派自在地倚在床头看报纸,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消息,冲她轻声笑道:“我现在被打击狠了,你可要宝贝着点。”

  他受伤的真正原因,他们大概都心知肚明,只是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谈。易婉白了梁钦元一眼,小声说道:“还有力气开玩笑,那还是打击地不够狠。”

  “哎,我说,这是什么世道哇,虎落平阳,难道连你这只恶犬都要来欺上一脚?”

  易婉心想,就他那样还老虎呢,充其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她正要回嘴,冷不防侧脸滑过一阵冰凉,她转头一看,不知何时下床的梁钦元,正曲起食指来回勾画着她的脸颊,沉静如水的眸光里隐见几分柔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敢相信的,竟只有你这个小骗子了。”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暖意逼人的空气里,易婉心底生出几分动容却又有几分慌乱,浅浅红晕爬上她的耳廓,就在她快要沉溺于这难得的温情中时,外面突然传来几声敲门声。

  易婉终于从美梦里清醒,有些慌乱地把梁钦元藏到床后,那人嘴角犹带斜笑,竟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易婉只得狠狠瞪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声张。

  易婉跑去外室开门,只见一个军官正悠闲地站在栏杆前。听到声音,那位军官轻轻捻灭手中的烟蒂,待他转身一看,竟是刚刚娶妻升官的梁昭元。易婉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他,更何况里面还藏了一个可能是他弄伤的人,便一下愣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梁昭元却不恼,只微微一笑,像是清透的溪流在山间缓缓淌过。

  梁昭元是来接她回别墅的。

  他似乎是万分满意她的“贡献”,又似乎是在四年的教导岁月中生出了几分愧疚和不舍,在完成大业后,竟还记得分出些许关怀给她。只是在易婉看来,从她把梁钦元的印鉴盖下的那一刻起,他们两个之间就已经两清了,更何况梁钦元还在里面。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梁昭元。

  梁昭元对此有些诧异,却并未置喙,只是抬手揉了揉易婉的脑袋,一如他刚把她带回别墅时那样,说:“我不勉强你,”他顿了顿,眼底像是有一汪清泉流过,“但你记住,我会一直等你,无论你何时遇到难处,都可以来找我。”

  送走梁昭元,易婉靠在门边久久无法回神,她盯着自己的脚,脑海中却是梁昭元牵着她的手走出棚户区时的那一幕。只是,梁昭元的面孔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直至和他结婚时那张目含春光的面庞融为一体。

  易婉掩去所有不该有的情绪,轻轻抬头,却被正抱臂靠在墙上,凉凉看着她的梁钦元吓了一跳。她走过去,要扶他去一旁坐下,那人却将她甩开,自顾自地转身,语气有些冷淡地说:“你们感情还真是深厚。”

  “他把我带出棚户区,我感激他。可如今我已经还清了所有的恩情,从今往后,我和他之间再无瓜葛。”

  梁钦元突然回头,灼灼目光投在易婉的身上,依稀可见不慎明显的零星笑意。他把她拉到自己身前,两人面对面,紧紧挨着,鼻息间似浮动着对方的气息。

  “那请问易小姐,我有没有这个资格,邀请你与我共度余生呢?”他环着她的手臂愈发用力,像是要把她深深印在骨头里。梁钦元轻抬眼睑,诡异的目光越过她,落在虚浮的远方,轻轻开口问道:“回到我身边好吗?婉婉。”

  5

  那几个月,易婉像是活在梦中一般不真实,她莫名其妙就成了梁三少的未婚妻,成了报纸上大肆报导的“灰姑娘”。金陵的局势千变万化,梁钦元在军中开始重新始得势,而她这个未婚妻也随之水涨船高。

  除夕夜,她以梁钦元未婚妻的身份参加了梁家在坞山的家宴。晚宴后,是漫长而绚烂的烟花会。易婉扶着栏杆站在湖水前,静静仰望着夜空中五光十色的烟花。梁钦元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张开披在身上的军用大氅,把她牢牢裹在怀里。

  易婉回头莞尔一笑,梁钦元突然低头,淡淡的酒香混着硝烟味儿传来。他轻轻蹭了蹭她的侧脸,低沉的嗓音随着酒意,一并四散在微凉的空气中。

  “不冷吗?”

  易婉摇摇头,转身环住梁钦元的腰身,眸光含笑,直勾勾盯着他。梁钦元有些受不住她的目光,突然低头,冰凉的薄唇印上他曾品尝过无数次的美好,像是吃了蜜般的甜意顺着喉口一路滑到心尖。

  一簇烟花砰然盛开在四合的夜幕里,绽放出海棠花的形状,何知迎静静站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面无表情地看着盛开在那一对壁人身后的烟花。

  烟花会后,男人们去书房谈话,她们几个女人便守着梁夫人聊天。易婉有些闷,出去醒酒,半路碰上了何知迎,两人相对无言,易婉点点头就要离开,何知迎却忽然喊住她,邀请易婉去自己的婚房里坐坐。易婉应了,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前一秒还在跟何知迎聊天,再睁眼时,身旁却变成了睡得正沉的梁昭元。

  易婉不知所措地寻找衣服,梁昭元似被她吵醒,皱眉睁开双眼,眉眼间带着几许刚刚清醒的迷茫。她咬了咬发抖的下唇,正要询问这是怎么回事,何知迎却突然尖叫着出现在门口。一股凉气从易婉的脚底升起,一直蔓延到心尖,她惶然望向空气一隅,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只记得匆匆赶来的姨太太们和在耳边久久萦绕的各种吵闹声。再后来,似乎是梁钦元终于匆匆赶来,把她拥在熟悉的怀抱里带回了栖江。

  6

  距离那场荒唐的闹剧不过才几日,外面的传言却已是沸沸扬扬。不知被谁传了出去,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发生在梁家官邸的丑闻,而易婉就像是被困在流言蜚语之笼的幼鸟,根本无力挣脱。

  她抱膝坐在窗台上,空洞的眸光透过氤氲着一层薄雾的玻璃,落在海棠花花尖的飘雪上。易婉长到今日,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大簇大簇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像是要将整个天地都染成白色。前来“拜访”的何知迎早已离开,她那一句句锥心的话语,却像是死死钉在了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中。

  “我知道你怨我,可若是没有存卿的准许,你觉得我敢给你下药吗?”

  “实话告诉你,我当初很是后悔答应了梁昭元的求婚,索性将计就计,和存卿里外呼应,好来个瓮中捉鳖。”

  “你以为存卿为何向你求婚,一是为‘以彼之道,还以彼身’,来报复你的背叛。二来,自然是为着有一天能给梁昭元安上玷污弟媳的名头。”

  “如今你这般,存卿断不可能再娶你,看在你为我们牺牲的份上,只要你肯离开,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

  易婉想,她被爱人这样利用,是该哭的,可身体里的水分却像是流尽了一般,再也淌不出分毫。她只觉得,身体里像是流窜着一把利刃,从下到上,从尾到头,毫不留情地将她一点点凌迟剜割。她把所有的深情都压了在梁钦元身上,终归还是输得分毫不剩、溃不成军。

  外面响起岗卫上哨的声音,易婉跳下窗台,看着梁钦元从军用汽车中走出来。卫戍上前给他撑伞,隔绝了她的视线,梁钦元却像是感知到她的注视般,摆手示意卫戍离开。飞扬的雪花落在梁钦元的帽沿上,染白了一片藏蓝。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他突然向易婉这边看来,冰冷的眸光一下变得柔和。

  梁钦元既然这样爱好权势,那她便再助他最后一把,助他害死弟媳的哥哥被千夫所指,再无翻身可能。何知迎既然这样想让她离开,那她便成全何知迎,成全何知迎与梁钦元产生隔阂,永失所爱。

  易婉冲他笑了笑,一如初见时那个羞涩纯真的小姑娘,垂在一侧的右手却是缓缓拿起向何知迎要来的手枪,轻轻抵在太阳穴上。易婉看着梁钦元骤然紧缩的瞳孔和惊慌失措的神色,内心突然欢畅无比,竟忍不住越笑越欢,越笑越欢,终于在他跑进卧室之前,决绝地拉动扳手。

  梁钦元跑到卧室门口时,正好看到易婉在他眼前倒下,她的嘴角犹带笑意,那双像是盛满了整个银河的星眸却再也无法张开。他突然就顿住了脚步,不敢再向前挪动半步。直到副官轻声提醒,梁钦元才如大梦初醒般,轻轻上前把易婉搂在怀中。梁钦元小心翼翼地将额头贴在她血流不止的伤口上,心尖突然传来一阵难捱的抽痛,痛得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个此生都难忘的除夕夜。

  他没想到,他明明已经否定了这个做法,何知迎竟然还敢迷晕他,去给易婉下药。等他醒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官邸里到处都是有关易婉和梁昭元的传言。他跌跌撞撞下床,跑到梁昭元的卧室,拨开人群,却只到易婉正双目放空地倚在梁昭元怀中。梁昭元轻轻揽着她,本该绝望如死灰的眼底却是终于解脱的释然。他那时是什么心情呢?大概就像现在这般,只剩一片死寂,再也泛不起丝毫涟漪。

  梁钦元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却是望向被皑皑白雪掩盖的远方。终于,他缓缓替易婉阖上双眼,轻轻地把她放在地上,再起身时却是踉跄着向前倒去。一旁的副官忙上前把梁钦元扶住,他却轻轻拨开副官的双手,一步步走向长廊的尽头。

  7

  窗外的海棠花又开了,香雾空蒙,月光打在胭脂色的花瓣上,惊起一片潋滟的波光。

  梁钦元站在曾属于他父亲的的书房里,目光沉沉,落在不远处的花园中。黛紫色的天幕下,夕阳划过最后一道残余的暮光。一轮圆月渐渐升起,月光如银瓶般泻水而下,湖面泛起淡淡涟漪,夜风拂过,吹起一层粼粼微波。

  记得除夕那夜,也是在那里,他和易婉相拥着站在栏杆前,看五光十色的烟花,也看她眼角星星点点的笑意。那晚星子如碎钻般布满了整个天空,祈福的孔明灯照亮了整个金陵,他却只能记起他吻上那甜美的樱唇时,如钟鼓般经久震动的胸腔。不过才几个月的光景,他却像是过完了整个一生那样漫长,他的身边竟已是物是人非。

  不过,都过去了,不是吗?一个女人而已,在定鼎中原的雄图霸业面前,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梁钦元回头,看向挂在墙上的地图,沉沉目光穿透空气,落在了淮河以北的广袤土地上。欧式珐琅吊灯打下的亮光照在他的身上,将那颀长的影子投在了占据整个墙壁的地图上,远远望去,山河浩荡,却孤影茕茕,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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